何克没有痛呼出声，他维持着拳击的动作，拳拳砸落在各处。

往往挥落的瞬间，就有丝线断裂的声音出现。

何克此时顶着一张脸周都渗出血液的脸，面无表情地击打试图再度插入他脸的丝线。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可无论他怎样逃跑，雾瘴始终包裹着他，颇有种不生生剥下来他脸，就永不消散的趋势。

外头的雨冲不散浓雾，何克干脆停下来。

‘蛰伏在暗处的无面人……’

他默默地思考，那人明明也消失在瘴雾中，但他人去哪儿了？

何克心头渐渐萦绕不安。

浓雾中，他彻底迷失了方向，无处可逃的窒息感和绝望感从心底的罅隙里入侵。

何克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现在的情绪十分不妥。

他竟然开始恐惧逃不出这里，再也回不了家 。

灰线再次沿着皮肤纹理刺得更入，分散在灰丝中的力量在暗自窃喜。

无面人心想：‘难道不知道导演会帮忙导戏这规矩么，这出戏，当然是由我亲自嵌入你身体，给你指导指导。’

灰丝已经剔出何克小半张脸，脸皮松垮垮地吊在那里，血液淅沥淅沥伴着雨水滴落到地。

形成一小条血流流往码头边缘。

何克失焦的眼神当接触到底下的血流时，离散的眼神逐渐汇合回来。

灵光在脑海中闪过——

他回忆起刚才雨水就是沿着一定的坡势流动，将外卖袋推送到无面人的脚边。

所以，码头并不是完全平整的，血流流动的方向也是现在对准江的方向！

何克清楚自己挣脱不了水鬼吹出的雾气，情绪也开始出现了波动。

但这说明在陆上不能挣脱，不代表在水里不行。

就像小时候他在乡下田野遇到马蜂时，解决的方法不是说一昧地捂头……

而是尽可能逃跑，找到河水，跳进去躲避。

一瞬间，他的理智重新取回了主动权。

‘外卖员人格自大，热衷幻想，他习惯将主动权握手上，就像导演那样主导戏的发展……’

‘戏的镜头一直对准的是城市，他就像道分界线那样站在江和城市的边缘。’

‘又加上能伤害我的水鬼都来自江里，而且刚才掉出码头的水鬼，掉落后就没再爬上来……’

‘滚滚的大江，是真正的戏外，也就是出口所在之处！’

认真分析后，何克脸上露出孤注一掷的神情。

他双眼此刻痛得接近充血，来不及理会脸皮被撕破引起的剧痛，沿着血流流动的方向狂奔。

无面人察觉到他的举动之后，钻进罅隙的速度加快。

他加大力度影响何克的心智。

“你回不去的了，你不知道你会死在这个梦境副本里头的吗？”

“留在这里，你能永远不死，妹妹和奶奶的病我都能治。”

“你在这里，依然能维持原来的生活，不用再冒险进入新的梦境，甚至能幻想出永远会陪伴你的家人，爸爸妈妈也会回来……”

“还有那个你喜欢的女生，我可以让她转换到我这个世界，陪你待在这里……”

无面人在脑海里冒出的声音越发激昂。

但激动的声音掩盖不了他因何克奔跑得越来越快的速度，而焦灼不安的心情。

最终，何克顿在码头边缘，左脚脚尖已经探出了半截。

底下是滔滔滚滚的奔流，雨珠弹飞出江面成了浓密可怕的水雾。

如果他猜错了，跌进去就会陷入万劫不复——被江水冲走，被万鬼吞噬。

“可这里永远是暴雨天。”何克咧开嘴角，回应心中那把声音。

“而我，真的很讨厌下雨天送外卖。”

说完，何克直直朝前坠落。

裹紧他的雾瘴被狂风吹歪成一团，灰丝还不死心地扯紧他的脸。

从远处看，就像一个失足的人被一团灰色降落伞拼命吊住。

但何克还是飞快地坠入江中，雾瘴中水鬼纷纷现形。

无面人无法跌落江里，他从何克背脊后跌出，暴躁地捶地，甚至气不过在码头边上滚来滚去。

“可恶、可恶！就差一点点了！”

不断的骂声远远从水面的另一头传来。

何克眼睛始终没有闭上，沉落水底时，翻身认真地遥望码头边上那个不甘心的人格。

周边的水鬼一如它们的主人那样，漂在水中愤忿地盯着何克，却伤害不了他。

飘起的脸皮边缘慢慢复原回来，何克感觉到自己坠落了许久，直至背部触到一道坚硬的木门。

门被轻轻撞开了。

何克跌落进一片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穗田中。

他茫然地仰望着洁白如洗的天空，身下的麦穗黄得浓艳，鼻间涌动的是暴晒后的麦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