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人家(75)
售票员安慰他们,“客车一般不出人命,就当破财免灾了。”
持刀的人逼近驾驶室,用土话和司机大声交涉。
几句话之后,司机转身对乘客们喊,“一人五元,就让我们过,同意的话,大家就付钱,哪位乘客帮忙收一下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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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个插曲之后,当客车停在一个路边饭店,一群打手拎着棍棒上车,赶乘客下车吃饭时,所有人都见怪不怪了。
下车的乘客吃一顿十几元钱的天价猪食,不下车的乘客被一顿胖揍,揍完还是要被赶下车吃饭。
多有良心的劫匪啊,明明可以直接抢钱,但他们不,他们非做生意,十几元钱卖给你两个馒头或一碗米饭,盗亦有道。
饭店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前面是饭厅,后院有个简陋的厕所。
李佳起身向屋后走去,应该是要上厕所,庄图南看到有两个打手也起身向后走去,他福至心灵,一把拽起边上的一位男生跟了上去。
庄图南快步跟上,硬生生插在李佳和打手之间,大声说,“小妹,我和二弟就守在外面,等你出来。”
李佳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呆若木鸡般一动不动,正好有位乘客牵着孩子的手走出女厕所,看样子女厕所里是安全的,庄图南轻轻推了她肩膀一把,把她推进了女厕所。
庄图南转身,和两个打手面对面直视僵持,他浑身的血液像是僵住了,心脏砰砰狂跳。
一个打手冷凌地看了过来,庄图南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急促,胸部有隐隐的刺痛感,明明是盛夏天气,他却出了一身冷汗。
另一位男生落在后面,他也明白了,急中生智回头对饭厅大喊一声,“还有人上厕所不?大家一起啊。”
他又用英语补了一句,“男生带上女生,不要把女生单独留在饭厅里。”
剩下的学生们都涌了过来,十多位乘客也趁机跟了过来,乘着人多安全,在院中排队上厕所,打手们哼了一声,径直进了男厕所,庄图南心头一松,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冷汗。
李佳出来后,三人也不回饭厅,一起站在院子里等待,等所有人都上过厕所再一起回去。
李佳缩在男生们身后,她的脸色煞白,整个人似乎一直在微微颤抖。
一位研究生师兄低声感慨,“幸好庄图南机灵……,这才是一半的路,一会儿估计还要停一次,女生如果要上厕所,男生们都在外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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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平遥时已是黄昏,当客车从县城边缘开过时,所有的学生都忘却了身体的极端疲惫和精神上的高度紧张,扑到窗边向外看去。
漫天黄沙中,一座城池拔地而起,原始而苍凉。
夕阳的余晖照在气势恢宏的城墙上,斑驳而近乎悲壮。
一人喃喃道,“以前只知江南园林的精巧美,现在才见识了黄土高原的浑厚雄伟。”
另一位师兄轻声呢喃,“四大街,八小街,七十二蚰蜒巷……”
庄图南接话,“道光年间,晋商把控全国经济的日昇昌票号,南大街……”
李佳道,“难怪阮教授要和当地政府周旋,不让他们趴城墙拆楼……”
司机突然一脚踩下刹车,用不那么标准的普通话问,“你们就是那个啥啥大学,不让县政府修新城的?下车下车,球大个东西,老子不带你们。”
刚才还一脸和气的售票员也骂,“寡货。”
边上一位乘客义务翻译,“寡货,没事找事、到处扯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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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车摇荡着开走了,车后黄沙飞扬,似乎也在骂骂咧咧。
12名学生,一堆行李和四辆自行车被扔到了路边,大家先是面面相觑,看到远去的客车和车后飞扬的黄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确实被驱逐下车了。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先是觉得荒谬,看着看着,看到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师兄师妹们现在都是满面尘土、一身肮脏,再想到自己肯定也是如此,都笑了起来。
研究生师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用刚学到的土话自嘲,“一群和站五烂的寡货。”
师兄吆喝道,“阮教授住县招待所,大家把行李都放自行车上,我带你们过去。”
大家嘻嘻哈哈地往车上放行李,庄图南弯腰绑行李时,撇见一束阳光斜照在不远处的一段残壁上,照亮了碎砖上斑驳而破败的纹路,庄图南忍不住走近残壁,俯下身,近乎虔诚地摸了上去。
这个动作像是个无声的仪式,触动了在场的所有人,一行人都找到离自己最近的墙壁,抚摸了上去。
一片缄默,夕阳从城墙上斜照了下来,洒在众人肩头,柔和的光束弥漫着黄土高原的尘土,弥漫着历史的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