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便是渡海(63)
话到最后,声音低了不少。
温渝到现在,只依稀记得父亲的样子,瘦瘦的,高高的,带着个眼镜,肩膀上跨着摄像机,站在绿皮火车前笑着看镜头的那张照片,那是1988年拍的。当年李碧琦也是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嫁给了喜欢的男人,一个全国各地收藏奇珍异品,一个搞瓷器文化,后来父亲淋巴癌去世,李碧琦远走他乡,去了加拿大做拍卖主管,还干着从前的活,性格变了不少,只是很少回国了。
车子慢慢开至博物馆前,温老爷子拍了拍温渝的手:“这些年你妈一个人不容易,她说什么你就笑笑,别硬来,知道吗?”
温渝眼睛微微酸涩:“知道。”
那天陪同温老爷子的还有几位年迈的知名作家,温渝走在最后,也不跟的太紧,有人问她是不是温家的秘书,老爷子玩笑说:“我孙女儿,带她过来见见世面。”
问这话的叫张楚河,是著名作家张玉河的大哥,两个人并成为文坛张氏兄弟,写尽了六十年代的农民孤苦与社会变迁。
“哪儿高就呢?”这人又问。
老爷子摆摆手,替温渝道:“普通工作,谈不上高就,在宜城大学做助教,也喜欢文学,你要是有什么好事儿,可惦记着点啊。”
这人笑笑,看着温渝道:“宜城大学可是个好去处,你们顾院长和我关系不错,前段时间玉河还去你们那做讲座了,有听吗?”
温渝礼貌颔首:“张老师才华斐然,出口成章,那天我们文学院几乎是座无虚席,学生都快站在门口去了。”
这话说的人心里舒畅,谁不爱听。
“这么年轻就做到助教,我看前途无量得很,要不说是温老的孙女,还是您教导有方。”张楚河说的意味深长,“今天这一见,我算是忘不了了。”
彼时的扬州艳阳高照,漫天的云朵。这样陪同参观大半天,再回到家已经是傍晚,温老爷子很多年不参加饭局,惦记着自己后院那片地,早早就带着温渝溜回去了。
温渝那天睡得晚,洗过澡去园子里溜达,老爷子还在倒弄自己的菜园子,温渝跟过去看,边走边道:“您这么晚干吗呢?”
老爷子拨弄着菜叶,说:“闲着没事过来转转。”
温渝蹲在旁边,随手抓起一把泥土,由着泥土一点点的从拳头缝里掉落,说:“宜城多雨,应该分给扬州一点。”
老爷子抬起手里的小木棍,敲了敲温渝的手:“今天这个张教授你也见过了,有什么感想吗?”
“挺和蔼的。”
“那你等着瞧好吧。”
温渝好奇:“什么意思啊?”
“先和你卖个关子。”
温渝撇嘴。
等老爷子回房,温渝在外面多呆了一会儿。眼看着要开学了,她已经买了明天的机票回宜城,却还是没有等来林净宁的电话。夜深的时候人总是想得多,最后还是做了先拨通的那个人。
身边有蛐蛐叫,很快电话通了。
两个人都没有立刻说话,他那边有些吵闹,像是在夜场,有熟悉的声音,温渝听了一会儿,有些后悔给他打过去。
只听见杨慎在说:“最近消停了吧?我就奇怪了你家老爷子都没说话,你那位姑姑到底想做什么,一天天的给你找茬,却还是笑脸相迎的样子,真是吓人。”
温渝听了一耳朵,然后是打火机的声音。
电话里的声音慢慢变远,林净宁好像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可以听得到风声,接着是他的声音:“这么晚还不睡?”
温渝咬唇:“你不也没睡。”
林净宁笑了一声。
温渝没有细问,只是道:“又喝酒啦?”
林净宁“嗯”了一下:“喝的不多。”
温渝才不信。
又安静了一分钟,温渝犹豫着开口道:“你前两天喝醉了,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不记得了吧?”
林净宁沉吟片刻:“那天确实喝多了。”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平和,温渝静默了一会儿道:“喝酒总归对身体不太好,还麻醉神经,你每天那么多饭局,总不能一直这样。”
听着她唠唠叨叨的话,林净宁笑了:“管这么宽。”
温渝:“别人想让我管还不肯呢。”
林净宁站在风里,抽了口烟,远方一片漆黑,只有一盏盏灯火,尾音缠绵,声音沉静:“你这几天做什么了?听着心情不错。”
温渝:“随便逛逛啰,肯定没你忙。”
林净宁:“你怎么知道我忙?”
温渝从菜园里站了起来,拿着电话走到墙边,爬山虎一缕一缕掉落在脚上,葡萄架上的叶子被风吹起,她难得小女儿姿态的说在,还得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我回来这么些天,你也没有给我打电话,自然是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