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川烟雨半川晴(151)
“我不会舞蹈,更不会跳楼,公子还是将它收回去吧。”女子不仅不领情,面色也变了,像骤雨突袭,吹落一地残花,“你若再来,我便不来了。”
第四日,他还是来了,身形消瘦了一半,眼下是熬夜的淤青,步履打飘。
“你怎么又?”女子嗔怒。
“你说我若再来,你便不来了,可知,你须得来看过后才知我来不来,所以,你今日一定还会来。”
胡言乱语说完一堆,他的手又一次探向袖口。
“今天又是什么?”不知怎的,女子语气软了一点。
“护心镜,”他仿佛得了鼓励,手忙脚乱将那件冰凉的物件从袖子里取出,毕恭毕敬朝她递过去,“武安君的护心镜,全靠它,战神才逃过一次次明枪暗箭,得以在战场上全身而退。我将它送你,保你一生平安,善始......善终。”
已经几日不眠不睡,说起话来不免颠三倒四,词不达意。说完后,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我要它做什么,”她还是拒绝了,将护心镜朝他胸口一推,手指无意间触到他的,似是掠出一道电流,将他的心脏击得粉碎,“这个你也自个收好了。”
她把手里的随珠塞给他,原来那天,她将珠子捡了回来。
“你自己的东西,你自个收好了。”
说着,朝院门走去,头也不回,“我不会再来了,你也不要来了,就当,”语气略略一顿,“从未见过我。”
那天,白衣公子不知是如何回去的,他似乎踏过了无数条河流,翻过了无数座青山,他似乎走完了自己一生的路,那么长,那么远,却又凄风苦雨,如此孤寥。
他大病一场,梦中,女子身披云裳,对他说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而后,便从窗口飘了出去,乘着一朵云去了。
浑浑噩噩醒来时,已不知何时,他匍匐着爬到几案旁,提笔蘸墨,将从前背下的那些情诗一首首写于纸上。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今夕何夕兮,蹇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写完,实觉体力难支,于是和衣伏于几上,沉沉睡去。
晨起,案几上的诗文却全无踪迹,窗门却皆关得好好的,白衣公子于是指着屋内挂的老君像笑,“莫不是你也动了凡心,拿走了我的诗。”
疯疯癫癫,全无半点虔敬可言。
于是又伏案接着写。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脸如蝤麒,齿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矣。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写完,脑热心凉,又倒头接着睡,梦中亦全是女子的身影,飘飘袅袅,朦朦胧胧,像隔着层纸。
不知昏睡多久,又一次醒来时,天光已大亮,睁开眼,觉得脑门上的热度退了不少,可低头看时,却发现案上的诗文又一次消失了。
明明厚厚的一沓,被他摆放在几角,他记得清楚,虽然当时头脑发昏,却记得清清楚楚。
“为何要偷我的东西,你有自己喜欢的人,便自己写去,为何要用偷的。”他瞪老君画像一眼,垂头,却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汗干了的酸臭味,实在是......难闻至极。
于是唤了童子过来,沐浴更衣,将那一身的汗骚味冲洗干净了,重新换上一身白衣,盘紧发髻,拿一柄崭新的纸扇,走到铜镜前观望。
是了,又是那个游说列国,佩四国相印的神机公子了。
他笑,嘴角颤动几下,还是提不起来,只能放弃。走到案几旁,看空荡荡的桌面,心中忽的升起一股火,于是将笔蘸饱墨汁,又拿来一张纸,在上面恶狠狠写一行字: 老贼,老贼,老贼......
我看你还偷不偷?他抬眼看老君像,终于恣意笑出声来。
门外也有人在笑,清脆婉转,听得他从头到脚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猛地一抖。
他飞快起身,奔至门边,拉住门环朝里一扯……
那人就站在朝阳里,肤如凝脂,脸如蝤麒,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来了,她说她不会再去那座园子,却到他家里来了。
踏进屋,她看案几上写着老贼的纸张,笑得弯了腰,“郎君家里可是进贼了?”
“进了,那贼,把我的肝脑肚肠,全部偷走了。”一激动,就开始语无伦次,胡言乱语,她却偏喜欢听他这些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