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块一只病娇犬(26)
一滴,又一滴,咸涩的、带着淡淡温度的透明水珠,惴惴自空中坠落,打在花坛薄薄的一层浮土上,留下花朵绽放般美丽的痕迹。
掩盖在城市浮土泥灰下、静静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黑色石子,因为水珠轻轻的敲打,露出了光滑圆润的一角。
啪嗒!
又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石块平滑的身躯滚落,渗入到城市花坛贫瘠的泥土中。沉睡了上千年的古老意识,在这重遇天光的时刻,突然从无穷无尽的酣眠中睁开了眼。
它……醒了。
细微的、来自灵魂的震颤,从深远的意识底端层层翻涌,直到整个身躯都因为久违的力量,不住颤抖。意识彻底苏醒的那一刻,新生的无上愉悦,伴随着填斥内心的空洞与茫然,让初生的生命战栗着、迷茫着、骚动着,奋力破开了生命的禁锢。
一阵肉眼难辨的细微抖动后,被水滴打湿的平滑石身上,缓缓爬上了蛛网状密集的裂缝。
啪嚓啪嚓——细碎如泡沫碎裂的轻响,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伴随着裂纹的延伸,一片片干硬的黑色外壳碎片簌簌自石块表面崩裂,露出被包裹在壳下不知几多岁月的乳白色内核。
阳光、空气、色彩、温度、气味、声音……来自城市、乃至于世界的信息,在黑色外壳崩解的那一刻,争先恐后,一拥而上。无穷尽的信息洪流冲撞着初初醒转的柔嫩意识,剔透纯净的半透明内核在剧烈的冲击下,不自觉颤抖着,滚动着,蜷成一团,直到又一滴温热的泪珠,携着沉重的情感,坠落在扭曲痉挛的内核表面,被狂乱无措地吸收、消化……
混乱狂躁的脑海里,突然闯入了一个声音,不紧不慢地悄声诉说着,属于一个女人的不甘与希望。于是,被无数黑白色块与线条满满堆砌的视界里,终于多了一团不一样的颜色。
阴郁的苍蓝,裹着代表希望的浅金边框。那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好奇着、试探着、犹疑着,它伸出细细的意识枝条,触摸上那团偶然吸入的意识碎片。温暖与酸涩很快从枝条末端传递而来,意识融合的刹那,前所未有的复杂体验撞击着他的神魂。千篇一律的信息不再虚无驳杂,空白如纸的意识不再茫然柔弱,黑白驳杂的世界不再灰暗单调,它懵懵懂懂间,终于凝聚了自己最初的执念。
想要找到她——
不止一次这样想着,终于,它成为了他……
.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何时出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不知为何诞生、却又确实存在着,他,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喜爱雨露阳光,渴望开花结果——就像每一株其他植物一样,他有着属于花草的本能。但是,在这之上,拥有自我意识,没有固定形状,能够任意变换形体,通过触碰更可以读取一切生物的想法……这样的植物,根本违背自然的本意。
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存在着。
于他而言,那便是唯一的真实。
相比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他更在意一个女人。
凌乱破碎的记忆告诉他,她叫文韵。除此以外,关于她的事,他几乎什么也不知道。因为诞生之初的意识太过脆弱,他甚至已经忘记了为什么要寻找她。
唯一确定的是,只要想到她,他的心底总会涌起浓浓的喜悦与亲近,就好像,很久以前,他与她曾是一体。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与她一起孕育后代。生命太过无聊,偶尔产生的这个联想不止一次让他在阳光下愉快地抖动拟态的冬青叶片,以至于到了后来,每天这样畅想一番不知不觉成为了习惯。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与她再有交集。
——如果可以的话。
可惜,连妄想的资格也不被允许拥有,与生俱来的本能让他清楚地知道,从诞生到生长成熟、花期到来而可以脱离根茎自由行动为止,至少需要一千年。
一千年……于他漫长的生命而言,那似乎只是短短一瞬间,但是,在这一瞬间,如文韵这样的人类,一代又一代,一代又一代,诞生,死亡,无尽交替,待他终于长成,她早已成为一捧飞灰。
所以,到最后,他也只能怀抱着再见她一次、碰她一下的期望,向每一个经过的人伸出枝桠,在花坛中静静地生长……
这样在幻想与现实的夹缝下交替生长的日子持续着,直到五年后的一天,他随风拂动的叶片触碰到一个裹着纯黑斗篷的男人。
一如往常,在接触的刹那,属于男人的记忆一下涌入他的脑中。
人、无数的人,年老的,年幼的,男的,女的,国内的,国外的,穿着古装的,打扮时尚的……一张张面孔从他眼前飞快闪过,直到最后,所有的画面定格为一个黑发黑眸的美丽女人。她穿着纯黑的袍子,系着铃铛,漂浮在薄薄雨雾中,像从画上走下的仕女,古色古香,韵味悠长,一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孕育了整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