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言(24)
不晓得他喜欢吃什么,言真随便点了一大桌。
很难相信,一个月前的言真前脚刚将他从孤儿院领出来,后脚就无情地将他扔到寄宿学校。那时她从没想过真的让他与自己同住。
但这才过去短短二十多天,他们就已经能这样和谐地同桌吃饭了。
言执的吃相很好,安静,专注,眼睛只盯着自己要夹的菜,不会乱看,咀嚼的时候也不会发出奇怪的声响。
言真欣慰的同时有点好奇,他这种礼貌的吃法是天生还是有人教?
察觉到言真的视线,言执掀起眼帘,一顿。
言真没发觉自己欣赏的目光过于直接,瞧见他眼中貌似惊诧的神情,她眨了眨眼,“怎么了?”
是她在看他,又问他怎么?
言执放下碗筷: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他很敏锐,言真确实有话要说。
同样放下手,她抄手撑在桌沿,淡声说:“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让我说服你参加周末的补课。”
言执眉头一挑。
言真说:“我说我要先问问你的意见。”
顿了顿,言执反问:你想让我去?
言真摇头,“我是在问你。你想去吗?”
言执没有立刻回答,他抿了抿唇,看向她的眼神好像在判断她想听的是哪一个答案。
言真见状,率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首先,我还是保持之前的态度,学习和人生都是你自己的,要怎么对待这些事情,你自己决定,我不会干涉你。”
“其次。”言真停顿一下,表情正色起来,“我可以给你提供一点我的人生经验作为参考。你要听么?”
言执深深看她,然后点了点头。
言真:“多读书。”
她就说了三个字。
言执眉心微动:然后?
“然后去找你想做的事情。”
言执:我想做的?
“嗯,你想做的。”
言真从来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这样的话,但因为是言执,她才这样说。
他们都有相似的童年。
言执十二岁被送进孤儿院。
言真七岁被言忠送到外婆家。
虽然不知道他在这之前都经历了什么,但往后至今的人生,他们都同样过着没有父母、只有自己的生活。
其实外婆对言真很好,但她们与舅舅、舅母同住,他们也有孩子,从对待两个孩子不同的态度里,言真能非常明显得区别出偏爱与怜悯。
外婆偏爱她,因为她没有妈妈,爸爸也不要她。舅舅、舅母怜悯她,也因为同样的原因。但对表妹,他们爱的更纯粹。
同样,言真不排除孤儿院里有非常有爱心的老师,但一个人的爱心再大,也无法做到平均分配,尤其是在面对那么多孩子的情况下。
从言执冷漠的眼神里,她看得出,他们是同一种人。
既然不能得到全心全意的爱,那宁可全都不要。
外婆的葬礼上,言真一滴泪都没有掉。
舅母悄声地跟亲戚说她冷血,言真听见了,也没争辩什么。
反正她说的是事实。
这许多年来,无论是何蓉还是外婆,身边所有人都以为言真永远是这样冷淡的、平静的、不近人情的。
但只有言真自己知道,为了不再为被抛下而受伤,她早早就关闭了自己接受和散发感情的渠道。
从她被扔下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了人生的第一个事实:
能陪伴她到最后的,只有孤独和自我。
所以她告诉言执:“你不必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如果你的目标只是堕落,学校和社会都不会挽留你,我也一样。”
这句话或许对现在的言执来说过于尖锐,他紧皱的眉目间露出的迷惘跟她当年一模一样。
他甚至问:你真的能做到这样洒脱?
言真眼神微闪,顿了顿,她说:“这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经验。”
“□□凡胎到底还是会受伤的。想要保护自己,你必须有武器。不是这里。”言真握紧拳头,随后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而是这里。”
尽管舅母和大姑对她都有相同的冷血评价,但言真知道自己还有体温。
她不是不会痛苦,只是不会表现痛苦。
她避免了自己可能受到的外在伤害,却杜绝不了自我内在的消耗。
“或许你不懂我在说什么,你只要知道世界很大,生活远不止我们身边这一亩三分地。而最快能让你了解这一点的,是读书。等你发现世界之外还有世界,感情之外还有感情,你就不会只是被困在某个地方,任何事情都不再是你的羁绊。我还在朝这样的目标努力。”
她说得很诚恳,没有半丝玩笑或者搪塞的意思。
言执看着她,亦抛却了那些杂念,眼神变得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