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言(2)
教室里空荡荡的。
那道进入这里的黑色身影像是一个幻觉。
言真敛睫,没有停留地迈进院长办公室。
*
办公室里,言真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室内没开空调,略有些闷热,她脱了大衣,露出里头宽松的缎面灰色衬衣,略低的领口下,小巧的银色Y字型吊坠正落进她锁骨中间的凹陷。
院长将资料交给言真,厚厚的镜片反射着头顶的日光灯,被肥肉堆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这是他的资料。他十二岁入院,在我们这待了六年,下个月就满十八岁了。”
言真看着资料上的登记照片,有些意外。
照片里的小男孩头发乱得像鸡窝,神情倔强防备,一双黝黑的眸死死盯着相机,眼神里处处都透着凶狠。
这是他入院时拍的照片,那时他才十二岁。
十二岁,便有这样冷漠可怕的眼神,又在孤儿院里生活了六年,言真不知道他现在该长成了怎样扭曲的个性。
大致翻过了资料,言真抬起眼来问:“听说他有残疾?”
“哦,他是聋哑人。”院长说。
“他被送来的时候就是不会说话的,跟他交流也没有反应,老院长找医生给他看过,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言真问:“那你们都怎样跟他交流?”
院长走回办公桌后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末:“大多靠手语,或者写字。”
言真闻言,不禁转向李律:“我不会手语。”
李律:“没关系,他会写字。”
言真皱眉:“那不是很麻烦吗。”
与言真有过几番沟通,律师很清楚她此时的意思,但他也只是公事公办:“抱歉言小姐,恐怕只能委屈你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
言真抬手捂住脸,半晌才放下来。“让他进来吧。”
进入视线的少年即将十八岁,个头已经比院长高出了一大截。简单的黑T、黑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股极其冷淡的凌厉之感。眉眼深邃,鼻梁挺拔,薄唇带着些微异样的青紫,肤色白皙到有些病态。
言真微怔。
是刚才在走廊上偷看她抽烟的那个人。
他站在门口看着她,抬起手对她做了个手势。
院长在一旁翻译:“他在跟你问好。”
言真回过神来,呐呐说了句你好,想起来他听不见自己说话,她又皱起眉头,“他都这么大了,还需要什么照顾?你确定遗嘱里写的是要我照顾他五年?”
李律纠正她:“是共同生活,互相照顾。”
言真觉得滑稽。“你确定他不是言忠的私生子吗?”
李律肯定道:“言先生生前做了亲子鉴定,可以确定他们并非生物学上的父子。”
“那凭什么要我照顾他?”言真语气稍急,声音大了些。
见他们似乎还有话要说,院长让他先到外面等。
他置若罔闻。
到一边接了杯热水,他上前在言真身边蹲下。
言真头疼的厉害,她向后靠着椅背,疲惫地撑着脑袋,眼下水杯和手机一同递过来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喝点热水会舒服很多]
闪神的片刻,他在手机上打下另一句话。
[我是言执]
言执,是他的名字。
言真抬起眼来,视线移到他脸上。光影在他面部抠出言真半边脑袋的轮廓,他五官的每一寸都恰到好处的暴露在阴沉的光线下。灰灰的,依然苍白。
他的眼睛是极深的黑色,淡漠似乎是刻进他骨子里的,但他看言真的眼神却让她有种莫名遥远的熟悉感。
言真想问他是不是认识自己,少年却已经直起身来,走向门外。
院长这时过来说:“在这里长大的孩子,心思总是要细腻一些。”
是这样吗?
李律并不是只服务言真一个人,他后面还有事,没时间多留,看了眼时间,他催促着加快进度。
“言小姐,长话短说。无论您父亲是出于什么目的立下这份遗嘱,只要您想得到他留下的遗产,就必须将言执接回家去。
“五百万虽然不是一笔天文数字,但负担您之后的留学生活应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这五年内还有每个月会划到您账上的生活费,您完全不用担心养不起你们二人。
“言小姐,这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您还是尽快签署协议吧。”
言真脑子里一片浆糊,持续的高热将李律说的话都扭曲成了一个个听不懂的音符,它们疯狂敲击着言真的大脑。
唯一能令言真清醒的是五百万。
她不知道言忠是哪里来的这五百万,但她需要这笔钱。
*
言执下个月才满18岁,按理说等他有了民事能力,自己就能从这里离开,但偏偏言真早来了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