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言(123)
他又陷入了过往的梦魇。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一望无际,无声无息。无论他往哪个方向张望、奔跑,他周遭的所有都一成不变。
恐惧、惊惶、愤怒、怨恨,这些东西如跗骨之蛆,它们无孔不入,叫嚣着要蚕食他身体的每一寸。
而这一次,将他推进这片恐怖梦魇的,是言真。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抛弃我。’
‘对。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做过任何和你有关的打算。包括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
一开始。
最开始。
一切起源,也是终点。
……
*
“什么、言真要出国?!”
包间里,人都散了。
何蓉对面的茶几上,张显跟尹拓像一对双胞胎,动作整齐划一地翘着腿、抱着胸,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异口同声的声频共鸣简直要把何蓉耳朵都给震聋。
何蓉:“……你们能不能分开发言。”
“她为什么要走啊?!”
“就是啊,阿执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她这一走,阿执怎么办?”
“对啊!”
分开了,又好像没完全分开。
何蓉:“……”
她顿了顿说:“言真是个独立女性好吧,她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的。我也很希望她不要走啊,起码也得陪我进产房生孩子,可是我也不能光为了自己就耽误人家的前途吧?要真像你们说的,言执这么爱她,那他应该很理解她、支持她才对吧?”
“不是、这不是这么算的。”
“你跟言真、你俩是好朋友、好闺蜜,但是阿执跟她,就是……你了解吧?”
何蓉诚实地摇头:“我不了解。”
尹拓也摇头,但他是对着张显:“你这老婆智商不行。”
张显白他一眼,坐到沙发上搂着何蓉说:“这事儿是这样的,简单来说,就是救命、救命你知道吧?言真救了他的命。”
何蓉不信:“哪有这么夸张。”
“是真的!”尹拓开了瓶酒,开始给她讲故事:“你听我跟你说。……”
*
餐厅的残局言真没有收拾,打算明天叫个阿姨来家里打扫。
起身回房的时候,她看了眼时间,已经一点了。
深夜的小区寂静无声,连月光都寥寥无几。
心知言执今天晚上是不会回来了,她如常到浴室洗了澡,换了衣服,回房睡觉。
说是睡觉,但躺上床后,言真一直没有睡意。
胸口像堵着什么,上不来下不去,闷闷的,甚至有些隐隐作痛。
她不断想起言执离开前那晦暗的眼神,仿佛失去了支点,天翻地覆之下,海平面都变得崎岖不平。
他是末日的创造者,也是受害者。
他用那样被背叛的眼神看着她。
让她恶劣的自私无处遁形。
她其实能体会到他当下有多痛苦,因为这是她曾经尝过,想让他也尝尝看的。
可时过境迁,彼时的痛苦和怨恨都已经在时间的长河里被冲刷消失殆尽了,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多么变态地期望有个人来分摊她的痛苦。
过去这样多年,当这个期望真的实现,她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甚至还有些难过。
这段时间来,她看的出言执有多喜欢她、多依赖她,不管是日常还是在床上,他偶尔露出的近乎病态一般执着的眷恋总让她感到沉甸甸的滚烫。
那是有人爱她的感觉。
她明明已经离这种感觉很远很远了,可一旦再见,她还是能立刻分辨出来了。
她从他的眼神里能看见一种近乎痴迷的虔诚。
她欣慰,又不安。
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爱她。
只因为那两个小时吗?
不,那远远不够。
是言忠。
言真一想到这里,眉间便不自主地皱起来。
言忠看样子是早知道她不会原谅他,所以无意识地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补偿他自己的愧疚。
不,那算不上补偿,而是一种自我欺骗式的安慰。安慰他自己,逃避良心的谴责。
一直到昨天见到梁飞,言真才知道,言执是被言忠送进孤儿院的。
而自己之所以会被抛弃,则是因为言执的母亲,秦舒。
言忠的初恋,他这辈子唯一的挚爱。
据说当初为了秦舒,他不惜放弃出国读书的大好机会,留在国内陪伴她,却没料到半年后,秦舒就嫁给了他的好友。
这段属于言忠的过往情史究竟如何,言真不是很想探寻。因为了解越多,她只会越觉得而悲哀,为她妈妈,也为自己。
真正让她有兴趣的,是他抛下她以后。
当年秦舒与丈夫离婚后因打击过大,患上了精神分裂。在城内举目无亲的可怜女人带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找上门求助,言忠看着自己的挚爱如此孤苦伶仃,岂会坐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