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言(110)
地上的人仰着头看着她,看呆了似的。
言真将曾经为自己打算好的后路教授与他,‘你可以装哑巴,装聋子,装一切他们不想要的样子。而且你是男生,拳头练一练,就没人再敢伤害你了。’
她用自以为最深刻的言语教育他这世上最黑暗的道理,‘你得记着,这世上没人会爱你,也没人会帮你,你得自己帮自己。’
‘那你呢。’他问她:‘你不是帮了我吗。’
他们躲在这里,她给他说这些,不是在帮他吗?
言真褐色的眼眸里映着天边的晚霞,她抿着唇默了许久,‘是呢,我帮了你。所以你得记住我。’
她说着,翻身出了他们藏身的那边端墙。
他立刻跟起来叫住她。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怎么记住你。’
她踏着悠闲的步调往前走,没有回头,‘我叫言真。有缘再见的话,记得报恩。’
……
现在回想,言真当时的所有言行都透着一股青春期的中二和彼时思想陷入怪圈的黑暗。
她那时太痛苦,可当她真的看见有个人在过着她曾经想象的生活的时候,那些痛苦就慢慢减轻,直至消失不见。
她承认自己很阴暗,很卑劣,但她确实在言执悲惨的童年遭遇里找到了慰藉。
那个只出现在她青春记忆里短短两个小时的男孩,让她深刻地记住了什么才是伤。
言真之后以此安慰过自己许多次,至少,她没有变成他那个样子,不是吗?
她越想起过去那些,越觉得对现在的言执感到不忍,心头一阵阵翻涌而来的闷痛让她愧疚地在他面上留下一个个亲吻,她柔声地说:“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你好傻,为什么要真的听我的话。”
言真还记得给他办入学的时候,学校里的人听见他是聋哑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那种为难中带着点高高在上的鄙夷的神色,虚伪得令人作呕。
她那时还不知道言执就是那个男孩,一门心思只顾着自己不要跟他同居生活。她不是没想过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会如何对待一个与他们略有不同的异类,只是为了自己,她将这些全都忽略。
现在看来,真是万幸,万幸他真的学会了保护自己。
言执很享受她此刻的温柔与怜惜,他能感觉到她的不安和惭愧,可他没有安慰,也没有解释,他只是沉浸。
他在她颈项里发出令人心疼的哑声:“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内心源源不断涌出的潮水几乎要将言真吞没,被温流浸泡过的心脏变得软踏踏的,她不禁叹息一声。
唉。
时隔六年之久,再在孤儿院见到他的时候,言真早已忘了当年的事情。
登记资料上的那张照片只隐约在她记忆海里撩起了一道波纹,随后又很快散开,她看着眼前这个淡漠阴郁的少年,根本没办法把他跟记忆里的任何一件事联系起来。
直到去年的圣诞节,他拿出那张唱片。
她只看见了封面红色的一角,便将所有都串联了起来。
他为什么会用那种浓郁的眼神看她,他为什么会说她会想起他的,她发现他在重逢后所做的一切,都带着种隐约的期盼。
她想起来,那个夏日,那片废墟,那个倔强又受伤的男孩。
言真很怕。
她很怕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们坦诚一切,她愧疚难当。
可到底还是变成这样了。
她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来弥补,可她还有什么呢?感情,亦或是金钱?这两样她都没有。
外婆去世之后,她就已经丢掉了感情。
不会再有人比外婆更爱她,也不会再有人能让她那样悲痛欲绝,那种从心里剜掉一块肉的疼痛让她决心再也不要放任何人进去。
那言执呢?她能放他进去吗?
言真说不出她现在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好奇、新鲜、好感,这些叠加起来也算得上是喜欢,但这单薄的喜欢配得上被他牢记在心底的那过去的六年吗?
好像不够。
可她只能给这么多了。
言真只好主动吻他,主动告诉他,“都忘掉吧,别让自己深陷在过去的幻想里,你还小,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我不是你的救赎。”
她太温柔,也太用力,莫大的欣喜随着她的动作胀满了言执的胸腔,他来不及考虑她话中的含义,一切都来不及了。
忘掉?
他忘不掉了。
过去六年,他无数次回到他们相遇的场景,她脆弱的眼泪,漫天紫红的晚霞,记忆里的一切都栩栩如生,又遥不可及。他闭着眼睛就能描绘出她那天所有的穿着和每一丝细微的表情,他沉浸在那虚幻的,短暂的两个小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