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说(80)

作者:禾映阶

好在定力足够,很快也就适应了。跟随女孩均匀平和的呼吸声渐渐陷入了梦乡。

秋词的梦依然在继续。美梦并未持续太久,梦境倏然切换。

外婆躺在冰凉的病床上,意识模糊,她抓着秋词的手,痛苦虚弱地说:“阿词……外婆要走了……以后你可怎么办啊……外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秋词跪在病床边,声嘶力竭地哭喊:“外婆,你不要离开阿词……不要离开我……外婆……阿词害怕……”

病床边围了一大群人,他们面目狰狞,秋词完全看不清这些人的脸,只能听到他们尖细恐怖的嗓音,“妈,您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待阿词的,她也是我女儿呀!哪有亲娘不疼闺女的。老房子的房本您放哪儿了?您就我一个女儿,这房子肯定是留给我的对不对?”

老太太剧烈咳嗽起来,表情痛苦,“老房子……房子是留给……留给阿词的……”

“阿词一个女孩子,她以后迟早要嫁人的,未来夫家肯定会为她准备房子的,她要房子做什么?”

“是啊外婆,阿词年纪还小,她要房子做什么?我们又不会不给她地方住。过几天,我们就接她回市区住,跟我们住一起……”

……

“外婆!”秋词猛地醒来,衣裳透湿,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

邹行光及时开了床头灯,面露关切,“阿词,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拍着胸口,眼神呆滞,老半天都没回神。

他掀开被子下床,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先喝口水压压惊。”

女孩眼睛通红,泪意明显,接过杯子一口气灌了半杯。

喝完,把杯子放回到床头柜。

即使是这样,纠缠在心头的惊悸依然未消,仿佛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将她越勒越紧,难以喘息。

她眼泪婆娑地望着邹行光,声音细细弱弱的,“zou先生,你抱抱我好不好?”

邹行光神色莫辨,不发一言,伸手将女孩揽到怀里。

脸颊埋在男人的胸口,感受到他身上熨帖的体温,平和有力的心跳声,秋词心中那股窒息感才渐渐消散了。她成功从噩梦中抽离出来。

此时此刻,她身上的酒气早就散干净了。这会儿人也清醒了。

缓了好一会儿,秋词慢慢抬起头,看见灯下男人清俊温和的面孔,薄唇紧呡,唇色浅淡。

她凑过去,准确吻住。

男人倏然一怔,抓着秋词的手臂,“阿词?”

秋词的手指用力抓住邹行光背心的一角,闭眼汲取他嘴唇的味道,哑着嗓子低低地说:“zou先生,你疼我好不好?”

外婆离世足足有五年了。秋词以为自己走出来了。然而午夜梦回,她不是在水中挣扎,越陷越深;就是置身万丈高崖,进退维谷。她每每都觉得自己要窒息而死了。

外婆走后,她一个人守着知春里的老房子,一个人生活。她努力挣钱,照常读书,和其他同龄人并无二致。可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她内心缺了一角。她变得越来越沉默,不善言辞,更不愿意跟人交流。没有人知道她温和从容的面孔之下究竟深埋了多少心事。无人能够安抚她内心的惊恐,更无人可以驱散她心底的阴霾。

她太难受了。她现在只想有人抱紧她,给她安抚和疼爱。

女孩以最柔弱无助的姿态贴近他,邹行光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他握紧她冰凉的手指,目光深沉,“酒醒了吗?”

秋词含糊点头,“早醒了。”

“意识清醒,那就别怪我欺负你。”

秋词:“……”

她来不及出声,他便反客为主,加深那个吻。

她自发地闭上眼睛。

邹行光却强迫她睁开,“睁着眼睛,看我疼你。”

秋词:“……”

噩梦惊醒时,秋词就是一只搁浅在岸上的鲸鱼,被泥沙土石糊了一身,又重又累,在濒死的境地反复挣扎。

蔚蓝的大海,她再也回不去了。

然而现在,她被邹行光紧紧抱在怀里,看见他脖颈间的青筋隐隐突起,眉压着睫,眼尾狭长,释出点点猩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鼻尖闻到了属于他独有的海洋冷调。他全神贯注,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没有一丝一毫的随意和敷衍,用尽全力给予她爱和安抚。

她体.内突然被注入一股神秘的力量。她这只搁浅的鲸鱼终于被人救回了海里。她贪婪呼吸,尽情徜徉,任由海水冲撞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五脏六腑归了位。

她活了。

从记事以来,她感受到的全是这个世界的无情和冷漠。从来没有人能够让她这样安心。她想永远陷进这种安心里,一辈子都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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