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38)
他语气不善:“和我说话,就这么见不得人?”
她以为他会好声好气,先来一点开场白。但是这位公子哥儿此刻一反常态,怨怼的样子,直直地看着她,哪里有一点风度可言?
她反而放松了:“没有的事。”
楚嘉越说:“我有眼睛,自己会看。”他伸出两根手指,自己点一点,又点一点,那副不情不愿不甘心的样子让她发笑。身边有风声,渐渐吹散了夜色里细微的笑声,她想维持,终究笑不出来了。
“我送你。”他似乎也觉得追根究底没意思。
车最后在东校门的老地方停下,林文东比他们早一步到,搂着个女生在对面的站台上和他们打招呼。
“喝高了吧你?”嘉越关好车门,笑骂道,“也不拿面镜子照一照,脸红地像猴子屁股。”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呢!”
嘉越笑:“东子你什么时候骂人能风度点?林伯伯知道你在外面这么给他长脸,暑假里要多叫几个司仪给你补课了。”
“滚!”
给他这么一闹,有点郁结的心情舒畅了不少。嘉越送她到楼下,要送她上去,她死不活不让。
他也是个倔脾气,就往门口那么一站,意思你看着办吧,要不让整栋楼的人都来看一看。
她被他闹得差点没脾气,笑了笑说:“你别闹,宿管在里面看着呢。乖,快回去,这么点路我还会出事,难不成爬楼梯的时候会摔下来?”
这句话顿时给了他借口,哼笑一声:“没准。”
“这是咒我?”
“我没有这么小心眼。”
二人在门口僵持许久,宿管阿姨拿着电筒走出来。门口这一带的绿化区,只有屋檐下一盏坏了的白炽灯,到了晚上,伸手不见五指。他们站的地方在草丛堆里的昏暗的梧桐树下,被手电一照,连忙用手挡住忽然骤亮的光。
“大晚上的,干啥呢?”
宿管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一转,她认得沈清石,不认识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俊俏男生,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
清石觉得有点噪,忍不住解释道:“学生,今天去参加一个演讲比赛,回来晚了,不放心我,正好顺路送一程。”
“哦哦。”宿管了解地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她神经过敏,她总觉得她的眼神有点古怪。
她前脚进去,楚嘉越后脚也跟了进来。清石紧张地手心都出了一把汗,禁不住看向那宿管。那女人明显也被这一幕弄蒙了,迟迟没有说话。
嘉越说:“老师你忘了,演讲比赛的口译,还没输进电脑呢。”
她只好陪着演戏:“明天吧,这么晚了。”
“不麻烦,一会儿就好。”
“……”她算是明白什么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了。
房间不大,但是干净整洁,蓝色的窗帘布垂着,不时被阳台上灌进的风扬起来,一摆一摆,像是小说里说的美人的腰肢,慢舞轻扬。
她坐下来,在自己的座位上。
身后门关上的声音,灯熄灭了。
质问差点脱口而出,她听到他在门口的地方摸索着说:“是不是跳闸了?你这房间功率上限多少?”
她说话不觉多了几份埋怨:“以前没跳过,头一次。”
他在黑暗里笑了笑:“我是有王霸之气还是练了九阴真经啊,往这一站连气压都变了。”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有忍住。心里想这个人还真可乐,刚才在宴席上吃饭喝酒也一样,倒没有纨绔子弟的臭架子。不过此人喜欢捉弄人,想到这一点,她马上收住了笑容,好像他在黑暗中也能看见她一样。
夜晚的宿舍周围一般都很安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吵闹声,渐渐近了,声音大了,然后远处走廊里有咚咚咚咚的脚步声传过来,越来越热闹。
相比于世界上的其他民族,我们的国语是一种叫嚷的语言,尤其是人与人吵架、情绪激动时,它语声尖锐仿佛要隔着墙壁刺破人的耳膜。在这样的嘈杂声中,又夹杂一两句不知道从哪个山旮旯里冒出来的土话。
人们七嘴八舌,然后宿管也上楼来劝架。
沈清石从抽屉里掏出烟,就在那座位上微微低着头,点燃起火星来。
她在黑暗里拢着这簇小火苗,不紧不慢地点着了。窗帘布被这光一照,呈现出夜一样很深很深的蓝。窗帘上的影子被窗外远近不同的路灯映成不规则的图案。
这是楚嘉越第一次看到她抽烟,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抽,黑暗里吞云吐雾。
他在她身后看她,在想这面具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耐心地等她抽完这一根烟。
她没有回头:“你不回去吗?”
“怎么你很想打发我走吗?”他径自拉了张椅子来坐,坐那儿等了会儿,等着她说话。她不开口,他渐渐有点沉不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