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疾步走过去，准备把人拎上车。路都走一半了，心里又是猛地一噔，他突然想起来之前从未想过的一种可能性——

如果……假如……那……他该怎么办？

他面色凝重，被自己这一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冷汗涔涔，等走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胳膊，碰醒了已经睡熟的人——

见邱晓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开口问道：“……你体温还正常吗？”

邱晓枫的困意还没完全消散，眼前聚了聚焦才看清来人：“你不会以为我感染了吧……”

这觉睡得七零八落，所以心情也好不到哪去，邱晓枫明显面色不悦，没什么耐心地囫囵解释道：“我没有感染，就是困了，想睡一会。”

杨飞点点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招招手，示意司机把车开过来。

邱晓枫上车后，不出一分钟又一动不动了。甫一入夜，车程过半，接连不断的电话铃声又冲散了他昏昏沉沉的睡意。

他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此时仍阖着睡眼，手上用最快的速度摸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视频里，段正淳添了眼袋，还有特别明显的黑眼圈，看起来像被扒了三层皮，不过他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特效药的研发有进展了。

邱晓枫困极了，半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次工作在不久后的将来，终于可以划下一个不算完美的句点了。

他没什么别的情绪，只有困倦和劳累占据了全部的心绪，他看了一眼段正淳，开口说道：“你就是想让我夸夸你呗。”

段正淳说是是是你快夸夸我，求你了，我们这么多人拼死拼活一个来月，到现在，也只剩下求夸奖这么个朴素的愿望了……

邱晓枫说：“那我代表一线，由衷地感谢你拯救我们于危难水火之中……”

再这么高强度工作下去，无论是他，还是江宁他们，肯定都要垮了。

段正淳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没没，还是你们一线的最辛苦，也最厉害。”

特效药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所有人都萎靡不振的当下，仿佛一支最有效的强心针。江宁听说这件事之后往后一躺，在椅背上四仰八叉地说：“我特么真想放个假啊……”

高崎问她：“放假了之后干嘛去啊？”

江宁闭眼，吊着一口气恹恹地说：“吃，睡，涨体重……绑架叶莞莞，严刑拷打，问八卦……”

叶莞莞：“……”

高崎：“……”

叶莞莞：“赶紧爬起来干活，回去我再给你们好好讲讲八卦。”

江宁点头，遂又站起来动了动僵化的四肢，她说：“这里你们先盯一下，我去外面巡查。”

在确诊病例的数量呈明显下滑趋势之后，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终于又有了一线生机。

江宁一出指挥中心就直奔核心封控区，她坐在车上，有点难过地看着车窗外行色匆匆穿着防护服的人。

清晨，雾气还没完全消散，无论在哪里都免不了视线受阻，而穿着防护服的人长得大差不差，她也没法辨认出邱晓枫到底在哪里。多少个外出的日日夜夜，她都是这样在封控区里来来回回，看着外面身高体貌大同小异，因为身上的装备略显行动笨拙的人。

她从眼里酸涩，逐渐过渡到心生平静。

直到防疫工作告一段落，她也没有告诉邱晓枫，自己在封控区里漫无目的地找过他多少次。在每一个不知时晌的白天黑夜，在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的最难捱的时光里，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打算靠近，也不敢贸然打扰。

直到今天，她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如果将来无可避免，要重复无数次的铤而走险，如果每一次都像今天这样束手无策，无能为力，那至少，在邱晓枫生命垂危之际，她要成为签字做决定的那个人……

……

她再见到邱晓枫已经是两个月之后，彼时，这座城市的情况已经逐渐趋于平稳。

她那时瘦了好多，里外里显得狼狈不堪，而邱晓枫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脸上身上都是防护服勒出来的印子。

等回了北京，江宁才发觉，他身上不止有防护服的印子，还有淤青和破口——

一开始，他工作不熟练，出了不少岔子，磕磕碰碰也在所难免。在扎针的时候，还有病人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他们会抓着工作人员哭闹，还会上手拖拽……还有好些伤口，他都想不起是怎么来的了，反正当时的情况要多混乱有多混乱，他留神注意着身上的破口有没有感染病毒，至于淤青这点小事，就无暇顾及了……

他一边这么解释着，一边有点心虚地看着江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