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有神明(45)

作者:温三

门扉关上,赵焰垂眸看向手里的糕点,方才就差一点,他便可以碰上她的背篓了。便是衣裳干粮也当布囊背着更加方便,那么大的藤篓……不论真假,还是看一眼更叫人放心。

赵焰也回了房间,房门闭上。

小二正准备关门熄灯,才走到客栈门前,外头有两个影子冒着风雪跑了进来。

身量一高一矮,高的一身青布衫,头戴帷帽,檐上积满了白雪;矮的那个裹着兔毛白绒袄,头上绑了两根红丝带,是个小丫头装扮,抿着嘴,神色冷淡。

高个的掀开帷帽,露出张隽秀的面庞,一瞧便是女扮男装。

她拿出银钱,又牵紧身旁的女童,满身寒气,故意压低嗓音道:“一间房。”

小二虽看穿了她的身份,却也没有戳穿,只是根据银钱选了个普通的客房,交了钥匙领二人过去便打着哈欠关门歇下了。

屋内烛灯昏黄,一股寒冷直钻人的骨缝,女子穿的还是秋天的衣裳,自己已经冻得打颤,还回头问那女童:“白一,你冷不冷?”

女童浑身上下裹得像一粒圆润的珍珠,双手伸出来都是暖和的,自是不冷。

她摘了发髻上的红丝带,理乱了一头柔软的发丝,双眼随着铺被褥的少女身影来回,等那边忙好了,她才用手沾了水,在桌面上写下一排字。

——下回不许把我扮成女孩。

少女见状,抿嘴一笑:“还需再装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出翼国了。”

第21章 春之叶:四

入夜有风,落雪无声,屋内的烛火即将燃尽,微光明明灭灭,投在了阿箬的面庞上。

有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总能在入睡后梦到过去,零零碎碎的皆与神明有关。那短暂的、明明才只有几个月的相处,最终却支撑着她走过了好几百年。

她曾为了神明杀过人,疯魔般提着屠刀便朝那些人的身上砍去,对于绝大部分的岁雨寨人而言,那夜的阿箬绝对称得上噩梦,可她的屠刀并未对准每一个岁雨寨的人。

回忆再往远处去寻,阿箬不是岁雨寨中年龄最小的那个,原先也有个小孩儿总跟在她身后,因为她帮过对方。

何桑爷爷说,阿箬是他见过最心地善良的姑娘,他说好人一定有好报,所以阿箬必定是他们中最长命,日后也最幸福的人。

彼时多年饥荒,谁也说不准哪日自己醒来就一定还活着,在那人能吃人的时代里,阿箬始终保持着一丝近乎天真的无畏来。她总能与旁人共情,总能在看见旁人的生活,或听过旁人的过往而落泪。

寨子里有两对夫妻,男人带着另一个女人跑了,几年后又因在外实在困难,二人一起领着个小孩儿回来,打算重归家庭,小孩儿便成了多余的那个。

小孩儿的头发永远乱糟糟的,闷声不说话,有很长时间阿箬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何桑爷爷说他能活下来是个奇迹,因为他的身上有许多伤,有些伤至肺腑,便是成年人都会疼出眼泪,他的表情却始终淡淡的。不是因为他能忍,而是因为他丧失了疼痛的感受,生来如此,无知无痛,也就无畏死亡。

小孩儿很惜命,旁人打他他也不吭声,挨了打后就苍白着脸来找何桑爷爷看病。阿箬见他身上有血,心里气愤,不知谁能对一个五岁的孩子下这样狠手。

后来她跟着那小孩儿一天,阿箬就看见了打小孩儿的人。

妇人气恼他是自家丈夫与女人私奔所生,总想尽办法折磨他,还商量过要将他卖了,卖给外面那些喝人血吃人肉的蛮人,若非小孩儿总往何桑爷爷这边跑,或许哪一日就如阿箬以前所见的那般,被丢进沸水或火堆里了。

妇人打他,妇人的孩子也欺辱他,他们对着小孩儿屙屎撒尿,用烂泥砸他,指着他背后的胎记道:“你看,他趴在一堆屎里,像不像个小王八!”

“小野种,你会不会王八翻身啊?”

“翻一个给我们看看,快翻!”

阿箬当时捡起一根棍子便冲了出去,她用棍子对着那些小鬼的屁股抽,因为她知道那地方打起来不容易受伤,把那些讨人厌的小鬼赶走了,她才把小孩儿扶起来。

小孩儿浑身是伤,又脏又臭,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张布满青紫伤痕的脸没什么表情,又愣愣地看向她。

阿箬心疼他,问他:“你不疼吗?”

小孩儿懵懵懂懂,不知道什么是疼,阿箬带他去了溪边洗澡,又搜了自己幼时穿过的裙子拿给他,那裙子虽有补丁,却是干净的。

小孩儿的脸洗净后挺好看,眼睛圆圆的,一头长发也很软。他握着裙子趴在水边,半身藏进了水里不肯动,阿箬问了他好几次他才诺诺开口道:“我不是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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