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有神明(311)
阿箬原以为,是她清醒地面对自己必死的结局,她一直都奔着死亡去寻回那些散落各地的仙气,却从未想过,寒熄才是那个从始至终,知道一切结果的人。
从三百多年前他无力地躺在岁雨寨众人的屠刀之下时,他就已经料到了他再也不可能回到神明界了。那颗被他自愿交出的心,早就与阿箬融为一体,保全了她在其他岁雨寨人前的地位,也注定了她不凡的命运。
所以即便寒熄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也能认出阿箬,信任阿箬。
他失去一切,却清晰地知道,他的心在阿箬的身体里。
所以后来阿箬拼命想要找回岁雨寨的人,他却像根本不将那些人放在心上一般,他能呼风唤雨,能让枯叶起死回生,能暂停时间,却从没想过主动去找岁雨寨的人夺回仙气,不是因为他不能……而是因为他不想。
因为寒熄知道,一旦岁雨寨的人将仙气全都还回来,他与阿箬就要分开了。
他也曾只是个,神明界的……十九岁的少年罢了。
既经历过一次死亡,又如何会不惧怕死亡?既察觉对阿箬的心意,又如何会不害怕分别?
寒熄不曾亲口对阿箬说过的喜欢,就藏在他看阿箬的每一个眼神里,他不说,是不想在最后一刻叫阿箬感受到与他一般的痛苦。或许从不曾心意相许,能叫她更快释怀。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阿箬看向自己的双手,她如飓风中的一片叶,随时都要摇摇欲坠,神智理智皆被真相摧毁。
她竟还曾催促过寒熄,质疑过寒熄为何对寻找岁雨寨的人丝毫不用心?
他要如何用心?
每一个岁雨寨的人,都会加速推向他二次死亡。
阿箬想起了在白月城七夕那日,寒熄为她放的花灯。
他问阿箬的愿望是什么,阿箬说她想要尽快找到所有岁雨寨人,寒熄当时没说话。云湖上画舫飘荡了两个时辰,寒熄便安静了两个时辰,下船后,却还是为她点亮了那盏独一无二的灯。
他说,希望阿箬心想事成。
他说,祝愿阿箬所愿即所得。
寒熄看向毛笔峰上的花海,每一株野生的桃花与杏花一同盛放,从远方蔓延至山顶,一直到他们的跟前。
他与阿箬阔别三百多年后的重逢,也是在一片花海之中,彼时天上圆月,今日弯月,彼时深林湖泊,今日高山星海,彼时漫天梨花,今日桃花与杏花纷飞。
寒熄抬起手臂,广袖飘浮,接住了一朵完整飘落的桃花,粉嫩的花瓣中细蕊轻颤。
“阿箬配得上这世上,所有的花。”
寒熄说完,他朝阿箬靠近,阿箬却如触电般将他推开:“别碰我!你别碰我了!”
她知道一切,了解真相,却比被蒙在鼓里更为痛苦。她看见寒熄每朝她走近一些,他身上的仙气流逝得便更快,阿箬崩溃又颓然地跪在寒熄面前,与他面对面,又看见他递上来的桃花。
心痛以死也不足。
“对不起,神明大人……对不起!”阿箬却不知要如何对待寒熄,她珍视慎重地捡起那朵掉在地上的桃花,双手捧上,望向寒熄:“我捡起来了,我……我不是有意要推开您,我只是……我……”
“阿箬。”寒熄轻声道:“这十一年,是我偷来的,所以,别难过了。”
是阿箬的执念将他唤醒,拼凑成尸骨,堆砌出血肉,化作了这个装满仙气的器皿。
“我很高兴能遇见阿箬,也很高兴这颗心没有落入旁人之手。”寒熄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将那句喜欢吞回了肚子里,他道:“戴上花,我看看。”
夜风从他的背后吹来,寒熄左侧的袖摆也开始化作飞烟,阿箬将那朵桃花戴在发上,泪水早已决堤。
他的阿箬,戴上桃花的样子真好看啊,果然,她能配得上这世上所有的花。
只是别再哭了。
她的每一滴眼泪,都像是钻进寒熄骨缝里的毒,太疼了。
他们之间有一步之距,横隔着生与死,凑近便会要命。
可寒熄实在太想碰一碰她了,这几日身体逐渐不堪重负,他总是早早就睡了,也总是来不及抱一抱她,亲一亲她。
“抱一抱我吧,阿箬。”他的声音哑在喉咙里,这回眼前模糊,却不是因为眼泪,似蒙上了一层白纱,世间的颜色将要于他眼中褪去,寒熄甚至有些听不到风声了。
他的时间不多了。
寒熄忍不住朝阿箬凑近,那层白纱下的阿箬愈发模糊,寒熄看见她拼命摇头,她逃避他的死亡,也不想加速他的消亡。
“抱一抱我,阿箬。”
寒熄抿嘴,不断重复:“再抱我一次吧,阿箬,让我为你下一场流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