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有神明(182)

作者:温三

湖上最大的那艘画舫上传来了琴声,远远飘至所有人的耳里,只见一衣着鲜亮的女子们抱着琵琶走至甲板,八个人围坐一团,再请那一身牡丹绝色的压轴女子出场。

那女子头上戴了两朵牡丹花,酥手软胸,细腰肥臀,身上挂着金鳞,随着她每一次舞动都发出清脆的哗啦啦声响,与琵琶琴瑟共鸣。

她轻身一跃,赤足脚尖点地,竟在空中转了四圈才落地,手肘上搭着的彩绸随风飞扬,仿若谪仙降世,可再看她涂了胭脂水粉艳丽的脸,又像是闯入俗世惑人的妖。

“那是谁啊?”一人问。

有擅作曲的书生道:“那是若月馆的银仙儿。”

“银仙儿?银仙儿最擅长的不是琴吗?怎舞姿竟也这般迷人,瞧她跳得这模样,可把一旁舞姬成群的玲珑馆给比下去了。”

“银仙儿已经许久不弹琴了,这你也不知道?看来近日家里夫人管得紧,你已许久没去过平乐街了吧?早在两个月前银仙儿便首舞一曲,华惊四座,可把人给看呆了,从那儿之后她便不再抚琴了。”

“你们可知如今银仙儿也挂红牌了?”

红牌绿牌是平乐街青楼里的说法,挂绿牌是只卖艺,挂红牌便是色艺皆卖。在平乐街里挂红牌会被同行耻笑为何不去缕衣巷,但银仙儿一舞动千人,若月馆也就由着她了。

“这般妙人,谁能有那个钱买她一夜?”

“杨家公子啊,近两个月,银仙儿的闺房中都是杨家公子进去的。”那人说完这话,伸手指了一下画舫中坐在主位的男子,对方大约二十出头,披金戴银,好一副纨绔风流的模样。

说起杨家,众人难免想起今日发生的一件大事,知府周大人的夫人周杨氏午时跳湖,下午便传出消息溺水不治身亡。杨家人此刻应当为这嫁出去的姑娘伤心难过,与周家一道安排后事,可这杨家的公子却在七夕包下城中最大的画舫,请整个儿若月馆的艺姬上船歌舞助兴,实在令人唏嘘。

烟花短暂,很快就结束了,众人的视线自银仙儿出画舫后便被她深深吸引,连何时烟花停下也不知。

寒熄见不再绽放烟花,便将视线收回,再面对阿箬时特地将脸凑上面具,等她给自己系绳子。

阿箬收了面具,手指有些发紧。

自银仙儿出来后,她的眼神也没有一刻从那个女人的身上移开。那不是阿箬记忆里任何岁雨寨人的长相,可偏偏在这一瞬她能感觉到某种牵引,她的心脏在这一刻又开始不舒服了起来,闷闷的。

阿箬抿嘴,手指比了结印后按在眉心,再睁眼去看,湖面依旧波光粼粼地倒映着白月城中的灯火,画舫甲板上歌舞继续,正中间舞姿动人的银仙儿四周,并未有任何仙气飘出,阿箬不能与对方产生感应。

银仙儿不是岁雨寨的人,她没见过对方的相貌,也没在她身上看到寒熄的仙气。

她不是妖,也不是仙,甚至不是什么精怪,湖面上随风飘摇的灵,幽幽泛着淡绿色的光,与萤火虫一般飞舞,那些灵被一切美好事物吸引,却又离银仙儿远远的。

很古怪。

如若银仙儿不是她要找的人,那她心里这股不适又是如何产生的?

若银仙儿不是妖、鬼、怪,那漂浮于湖面上的自然之灵又为何远离她?

一根手指轻轻地戳在了阿箬的眉心,阿箬一怔,再去看,寒熄正弯腰歪着头看向她,似乎是在疑惑她为何忽而面露愁容。

回想起两个月前寒熄昏迷不醒了一天一夜,再回想今日午时那突然当众说自己是艺姬银仙儿的周夫人,难道堂堂知府夫人还比不上一个艺姬的名声?便是将身份地位看得再豁达淡薄的女子,也不会希望自己被所有人知道为奴籍艺姬。

银仙儿有些古怪。

隔着半面云湖,周围又因那一曲一舞围上了太多人,阿箬不放心让寒熄一人站在岸上自己去画舫查探,也不好大庭广众之下施展结界阵法,惊异所有人。

她重新踮起脚,将面具戴上了寒熄的脸,低声道:“我们先回去吧。”

寒熄与阿箬并肩而行,未看前路,双眼一直透过面具看向阿箬。

面具两侧的鹅绒轻扫乌发,与他身上的银纱亦很相配,纯白面具上有仙鹤额顶的一抹红,画成了火红的太阳,那张面具下的双眼隐匿于黑暗中,只倒映出阿箬的模样。

寒熄问:“为何,为难?”

阿箬一怔,她意外于寒熄的敏锐,竟能察觉出她在为难。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神不自然地再看一眼湖上画舫,银仙儿已经进了船,伺候在杨家公子的身侧。

阿箬忽而想起她与寒熄坐在画舫中,与另一艘画舫擦过,那边灯红酒绿的情形。对嘴喂酒的画面此刻却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更叫她尴尬无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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