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有神明(151)

作者:温三

何时雨的确不像是要跑的样子,他若想跑,也不会随殷柳回来了。

或许只要阿箬开口,他便愿意主动奉上性命,来偿还当年被阿箬劝说而饮下的一碗底的肉汤。

阿箬断事明晰,唯有在真正在意的人面前才会混沌些,诚如寒熄所说,她不讨厌何时雨。

天色渐暗,何时雨洗完碗筷便定定地站在院落里,不进不退,一双眼落在阿箬的身上,看上去有些孤苦无依的可怜。

阿箬想,这一夜她等得起,便去找何时雨:“院中可有客房?”

何时雨愣了一瞬,他先是朝寒熄看去,再回答阿箬:“有。”

他身上的酒气有些重,何时雨不是能饮酒的人,说完这话后脚步都有些踉跄。他给隋云旨和寒熄引路,小院里的确有几间空房,他还有些新晒的被子可供使用,何时雨去拿被子时,房间就只有阿箬和寒熄二人坐着。

屋内无人住却很干净,前段时间阴雨连绵,何时雨早早就晒好了冬被,可见他的确是在很用心地生活了。

何时雨抱来被褥又要帮阿箬铺床,阿箬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何时雨收了手站在一旁,见阿箬利索地铺好床铺,不禁莞尔:“你以前的床都是我给铺的。”

“修茅草也算铺床?”阿箬没回头。

“算的,若不修好,茅草容易割破皮肤。”何时雨说完,屋内一片寂静。

阿箬铺好床,回身看向何时雨,见他两颊因饮酒而薄红,于是垂眸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有。”

“那我们出去说。”阿箬附身朝寒熄凑过去低声道:“您在这里等我。”

她怕晚间风冷,关了窗,又怕看不见寒熄,便开了门。一出小屋,院子里秋风萧瑟,吹得人手脸冰凉,阿箬走到了石桌旁,发现梅子酒没收。

“不会喝酒,还要喝酒?”阿箬坐下。

“我虽知生死命数,仍会惧怕,这是本能,喝酒只为壮胆。”何时雨坐在了阿箬身旁。

从这个角度看不太清小屋内的情形,只有寒熄披着的一层银纱微微反光,可见人影。

阿箬垂下眼眸,既提了生死,必绕不开过去。

岁雨寨的人是如何发现寒熄的?他们为何要杀寒熄?何时雨又为何要骗她饮下那一碗汤?这些都是过去阿箬不敢面对的疑点,如今心结解了一半,疑虑也浮上心尖。

阿箬与寒熄仅相处了几个月,她在寒熄的小银雀那里看见了大千世界,恍若幻境,结界中越是美好便显得现实越发苍凉。阿箬问寒熄,世界会否便成多彩的模样?寒熄告诉她,她很快就能看到那些颜色了。

彼时阿箬单纯年幼,没听出他说完那句话的尾音有些轻微的叹息。

果然没过多久,阿箬就在樟木林中看见了蓝色的小花,它们很少一片生长在潮湿的土地上,挤在圆圆的绿叶中间,爬地而长,脆弱又坚韧。阿箬很兴奋,她不舍得折下那些花朵,但抱着愉悦惊喜想要去结界里告诉神明,她瞧见了这个世界上的另一种颜色,不再是灰蒙蒙的一片,他没骗她,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一日樟木林中没有结界,阿箬轻易找到了寒熄。

他不再倚坐于高高的树梢,而是靠在一颗巨大的槐树根上,侧卧休憩。他的脸色苍白,浑身笼罩于一层金光之下,每一次呼吸周围的风都跟着微动,他眉心微蹙,细细地喘着气,虚弱脆弱到不堪一击。

阿箬连忙朝他跑去,满心担忧,不懂地问:“您怎么从树上掉下来了?”

她以为神明与小鸟儿一样,有翅膀会飞的,或许是寒熄的翅膀受伤了,所以飞不回树梢了。

寒熄听到阿箬的声音,缓慢睁开眼睛,茶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少女慌张无措的脸,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他没回答阿箬的话,只是温柔地笑问:“你看到了吗?这个世界的颜色。”

阿箬顿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连连点头,跪坐在了他的面前:“看到了,我看到了好漂亮的花,小小的一个,就长在地上。”

她此刻不太在意花草了:“您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吗?”

“阿箬。”寒熄唤着她的名字,手肘撑不住,眼皮也疲惫地合上,他彻底侧躺下道:“我只是太累了。”

这句话阿箬听过许多回,每一次寨子里有人死去时,都说活得太累。在寒熄闭上眼的那一刻,阿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不想与寒熄分别,也不希望寒熄与往年岁雨寨里的其他人一样死去。

她不知寒熄生了什么病,受了什么伤,她只能大着胆子在他的身上找伤口,可什么也没有。

没有呼吸、没有温度、没伤痕,也没有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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