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者(25)
“两个人?我告诉你丰源,结婚了就没有‘两个人’之说,只有两个家庭,你离婚打碎的是两个家庭,两个家庭都要因为你遭受天下人的耻笑!”
竹节空实在没忍住,对着母亲嗤笑一声:“还‘天下人’,谁有闲工夫成天盯着你看?再说了,因为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那些人的闲言碎语我就要委屈自己一生?累不累呀。”
“怎么就委屈了?何慕哪里就委屈你了?”季蓓坐到女儿身边苦口婆心地劝说,“人家相貌堂堂,人品也好,你不是说你们高中就在一起了么——当初结婚的时候你是不是这样告诉我的?现在结婚才五年就过不下去了?再说哪对夫妻有你们般配?啊?一个学校的,他教数学,你教美术,天作之合,街坊邻居哪个不羡慕?我告诉你,离婚,没门!”
竹节空站起来:“已经离了,而且,妈,我再说一遍,这是我跟何慕两个人,听清楚了,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除了我们俩,没人能掺和进去。”
她提着包快步走向门口:“这样,你什么时候消化这件事,我什么时候回来看你。你要觉得不爽,觉得我让你在街坊四邻面前丢脸了,行,我尽量不在你面前晃悠,有事给我打电话。”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快速租了个摩托回去自己新租的公寓。
真是,麻烦死了。
喜欢的人在时间的长河中改变性格,丢失了其中最闪耀的部分,而那部分又是当初最吸引对方的地方。所以当灵魂转换了存活的姿态,也就是分手时刻的降临。
看着熟悉的躯壳说着、做着自己完全不认同的事情,尤为重要的思想碰撞成为虚妄……高傲孤立的竹节空怎样能够容忍他呢?这是对过去的背叛,是对过去的何慕的背叛。
你不再是你,而我依旧是我。
“我们分手吧。”
所有的恳求、请愿,发动亲戚进行的道德绑架只会进一步增加竹节空对他的厌恶。
以前的何慕绝对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准确说吧,”2004年,三十岁的竹节空在男方亲戚的声讨下站在桌子上喊出这句话,“我是不会和他生孩子的,如果你们太舍不得我,硬要我跟何慕维持婚姻,那么我就去摘除子宫。他现在才三十岁,完全有能力再找一位妻子为你们家生下可爱的孩子,怎么样?权衡一下吧,你们还要坚持么——如果你们硬要坚持,我就留下。想清楚了,没有孩子。等到你们将来后悔,何慕的黄金时间也就过去了,再也找不到贤惠的妻子了。”
众人在权衡之下一致认为受到损失的将会是丰源,于何慕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既然这样,那就赶紧离吧,不要耽误双方的时间。”
——看着吧,离婚以后的你绝对过得比何慕惨。
竹节空与何慕十七岁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她的第一部漫画就是在恋人的鼓励下完成的。
两人拥抱、接吻,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是最为紧密的结合。
“我想去做初中数学老师。”
“为什么?你不准备带研究生了?”
“初中孩子很中二嘛,大部分老师和家长又不明白他们的心情,再说入门教学很具有挑战性,一定相当有趣。”
“可以呀,需要我陪你么?”
“哈哈,请务必过来陪我。”
“也好,接近鲜活的群体更能够刺激创作。”
可是,为什么后来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呢?
他变得懒散、暴躁,对一切都失去兴趣,连曾经最吸引他的数学都成为他敷衍的对象。
“你不要再画那种东西了!同事都笑话我说‘老婆挣得比我多’……”
“妄想的东西能够带来什么人生价值?”
“你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女教师那样安安分分地教书?你看你画的垃圾东西,你自己看了不会脸红么?!”
“生孩子吧,都快三十岁了,别人的孩子都上小学了。我是无所谓,只是三十岁以后你很难怀上孩子吧?”
“不生孩子你想干什么?不生孩子你身为女人还有什么用处?”
越来越庸俗了,从他身上散发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庸俗气息。
以前的你究竟被谁抹杀掉了?为什么你要变成我痛恨的模样?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偏偏是……我最深爱的你?
一旦抓住了某样东西就无时无刻不在和放弃作斗争,可这不是你堕落的理由。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你。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你。
可是这份疑虑、这份焦躁、如黑沼般不断喷涌的消沉最终找上了竹节空。
魔鬼的轻语。
低沉的。
挥之不去的,令人崩溃的打击话语每天都在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