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戈(302)
阿恒始终闭着眼睛,就像安睡时那样,只是脸色极苍白,薄薄的嘴唇也苍白到透明,胸口被太阿剑插过的创洞早已不再流血,而是被另一缕月光颜色的魂气所填满,正在静静地流转着——是堕落子那一直被封印在娣身体内的神性。
怀一眨也不敢眨地紧盯着弟弟的面庞,犹豫了很久,才敢用指尖轻轻碰触祂的脸颊,冰凉凉的触感让怀霎时便涌出了眼泪。
祂不知所措地将弟弟死去的冰冷魂身越抱越紧,使两个人一起蜷缩成了单薄的小团,无声地痛哭,身体都跟着发抖。
合欢方才从剧痛里舒缓过来,本想再当面痛骂怀几句,却正见着祂这悲痛欲绝的模样,暗自啧了啧嘴,没再出声。
一时间,四遭唯余下太阿剑铮铮的锵鸣。
怀终于被这异动唤回了些许的理智,循声抬头,便正与一直安静凝视着祂们的太伊撞上了视线。
怀难掩惊愕,许久过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寒棠?!”
听见对方这样称呼自己,太伊纯黑的眼睛微微弯起笑的弧度,也用轮回里的称谓唤祂作:“师兄——梦里梦外,皆是久别。”
不同于她的平静,怀震惊过后,更多是苦涩,哑然半晌,才低低回道:“原来如此……我其实早就该想到的。”
太伊也默了片刻,她的形容同轮回里寒棠的模样十分相仿,白发披散,脸庞秀美,气质却是完全地迥然,安静时,透着忧郁。她望着怀,出了会儿神,既而突兀地开口:“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或许,我能解答你的疑惑,”顿了顿,她又贴心地补充道:“我是指,关于太一与我的渊源,以及,你和你的弟弟……”
听她提及阿恒,怀猛地抬起了头。
伊轻轻叹了口气:“壹阴兮壹阳,众莫知兮余所为……你们…其实是被我劈开的灵魂的两半。”
她说着,下意识地握紧了太阿的剑柄,目光也自然地垂落到剑上:“天地之始,乃是一片混沌,依循着那无象无形的神奥大道不殆周行,终于,分化成了至卑的大水与至高的星空,此即宇宙之始。而如大多数人所知道的那样,星空的意志凝聚成神性,化作了俯瞰一切的上皇——太一。”
“而我现在要为你所讲述的,是这个故事里不为人所知的那些部分、有意被掩盖住声音的那些部分——”
她说:“——由星空凝聚出的太一乃是天盲,这就意味着,祂虽诞生,却始终无法看见一切,而最重要的感官缺失,使他无法具备完整的自我意识,祂的神性甚至也因此失去了存在的依凭。而就在祂长久迷失于浑噩之际,祂投射在大水水面上的虚影也渐渐凝聚成了意志,因为大道的作用,或者说,水的本性,这片虚影的一切正好与太一截然相反,所以,她有一对黑色的、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睛,她的苏醒和注视给太一带来了新的生命。”
“她是太一的第一道影子,是祂的反自我,也是祂神性的成就者。终于,太一在她的见证与讲述里得知了自己的模样,神性得以完备,幻化出了无上太阿法相。而就在祂成就法相的下一刻,太阿剑便毫不犹豫地捅进了她的身体。”
“那一瞬间,她感到的甚至不是身体的疼痛与被背叛的伤害,而是无可遏的愤怒——那样近的距离,使她将祂脸上的蔑视看得那样清楚,祂正在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她——一介影子,居然也敢妄想成为至高的一部分?”
“她被这高高在上的睥睨所激怒,傲慢令祂忘乎所以,甚至忘记了她可以反照出祂的一切,于是,她拼尽最后的气力,反射出了一把剑,盲目的太一根本来不及躲开,被她一下刺中,割成了两半。”
“而那之后,就是你所知道的故事了——祂的神性被分割成了两半,还未及拼和,你便从一个分身里破体而出,祂没有能力夺回你的神性,只得将自己仅剩的那半具躯体沉没进若水里,通过沉眠抵御痛苦。”
“而我,则一直被祂用剑封印着。在极漫长的时光里,我身体周围的水流在我神性的滋养下,幻化成了一条游动的灵蛇,我教她带着我的意志遁入轮回,在那里蛰服,等待机会。”
“我指示她以我的果实繁衍子嗣,在堕落神性即将具有完备的自我意识、从父体内分离时,将其窃取。”
“可我被封印住了大部分力量,无法及时施予她们援手,而郎夋又来得太快了。或许,祂早就注意到了我的动作,也猜到了我的打算,只是想要将计就计——祂无法改变道的运行,无法阻止神性从自己身体内流失,所以祂必须找到一件暂时安置、封存堕落子的容器。无论原因是什么,这次计划都失败了,既我之后,我的后人也被祂俘虏。而合欢的躯壳被毁,要再次生出需得耗费极漫长的时光。我只能选择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