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戈(271)
“但我还是醒了,殷怀,”常恒在错乱中,已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谁,祂像只穷途末路的困兽,只知道发泄、冲撞,“你没办法得逞了,我一定会报复你,千百倍地报复你,将你施加的一切痛苦奉还!让你也经受我所遭受的折磨,让你最害怕的事情应验,我要在你面前摧毁掉所有被你珍视的造物,我要它们都死,我要将你想保存的世界倾覆……”
祂竭力嘶吼着,却在同时潸然下泪。
阿怀始终静静地,注目着常恒,沉默地听着祂的控诉,终于在祂崩溃地大哭时,第一次开口道:“阿恒,你会吗?”
常恒咬着嘴唇,死死地瞪视着阿怀,眼泪越落越凶。
阿怀平静地回望向祂,又重复了一次:“杀掉我,折磨我,让我眼睁睁地看着珍视的一切毁灭,让我生不如死,这些事,你真地会做吗?”
常恒与祂长久地对视。恍惚中,仿佛祂们仍在轮回,场景在常恒眼前一一飞逝过去,又似乎从未真正存在。
祂攥在阿怀衣襟上的手指紧了又松。
常恒也在阿怀无波无澜的瞳中照鉴了自己,哭得狼狈、神情无措、还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的自己。祂受不了地倒退,连退几步后,又被阿怀的质问牢牢钉在原地。
阿怀的声音依旧温和,却不容祂回避,祂问:“你真地会那么做吗?”
常恒露出个虚弱的惨笑,眼神却是锋利的,祂说:“怎么,你觉得我不敢吗?”
阿怀摇头,轻轻道:“我不知道。”
常恒定定地看着祂,看着祂身后凤凰树干上大片的血渍,忽然深吸了口气。
祂吸气时,整个人都在惊战,难以抑制地带出幼兽哀吟一样的哭腔,祂问:“你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阿怀的瞳孔有细微地震颤,默然片刻,祂道:“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常恒的神情终于绝望、哀伤到了极致,祂难以置信道:“因为必须要做,所以罔顾我的感受,所以……没有任何余地,所以也从不后悔?”
阿怀没再作答。但这显然以代替回答。
从常恒落泪时起,神域便开始落雨。
凄风苦雨里,常恒的面色转为漠然。祂望着阿怀,再次一步步地向后退。
下一瞬,地面轰然裂隙,神域为之动荡,天崩地摧中,常恒的身影倏忽没入深渊。
凤凰花被暴雨打下半数,飘然坠地时,幻化成丹阳。
阿怀还怔怔站在原处。
风雨仿佛更甚。神域之中,只有献与渎的悲伤会引来落雨。
丹阳打量着怀的神色,却无法在那平静外表下窥得任何隐藏的情绪,他迟疑着试探道:“父亲,祂回往东皇陵中去了……”
怀被他唤回神来,却没有答话。
丹阳久久注目着祂,注视着祂那同慈悲殿中圣像一般无悲无喜的面容,良久之后,他脸上的关切、仰慕之色终于渐渐淡去。
丹阳轻轻开口,道:“祂永远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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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皇陵,东皇太一的陵寝。
太一死后的存在形态灵感来源于郭店楚简《太一生水》,也就是之前几世,怀在打开天眼时所看到的那片和世界本质有关的水。
第101章 东皇陵
常恒在下堕中途抖动手腕,一直盘环在祂腕间的金龙倏忽化回原形。
常恒跃上龙背,驾龙往深渊尽头潜行。
越向深处,周遭越发黑暗和湿冷,隐隐有水声自地底传来。
渐渐地,烛龙鳞上结出一层冰霜。随着冰霜变厚,烛龙游曳的速度也开始减慢。常恒咬破指尖,喂血予龙。血入龙口的瞬间,冰霜倏忽消融。
水声越发清晰。烛阴辨着水流的方向前行,忽听背上,常恒道:“你要去哪儿?”
这声音怯怯软软,极不寻常。
只听常恒倏忽又换作漠然的语气,自问自答道:“回东皇陵。”
那不同于往的声音再度响起,细声细气地:“你去那里做什么?”
常恒冷笑了声,嘲讽道:“你没有读取到我这部分记忆吗?我来自那里,从有意识起,便是太一的守陵者,直到……”祂顿了顿,含糊其辞道:“……祂带我离开深渊。”
尽管并未提及对方的名字,另一个“祂”仍听懂了祂的指代,声音一下子拔高,吵嚷道:“你不该刚才那样对哥哥!快回去找祂道歉!”
常恒蹙眉,不耐烦道:“闭嘴。”
另个“祂”显然有所忌惮,闻言乖乖噤声。却不过只安静了片时,又忍不住发问道:“下面那是什么?”
烛龙已下潜到地心,而在它身下,深渊的尽头,现出一片银光熠熠的水域。四周的崖壁满覆坚冰,而这片似真似幻的水域却丝毫未冻,水波自外向内,形成涡漩,潺湲地流淌。有银色的灵光,不时自水面升腾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