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戈(202)
殷怀深吸口气,以使自己平静。在未见到对方前,他有无数质问就快要冲破胸膛。可当真面对常恒时,它们反倒沉寂下来,拥堵得他更加难受,殷怀竟一时不知要同对方说些什么为好。
常恒便静静等待着他。
殷怀哽塞良久,才道:“四月十五那天,你在巫山一带残杀高禖、重伤高唐。对于此事,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哦,”常恒了然点头,“哥哥是想问我这个啊。我没什么可解释的。”
殷怀不由语气加重,道:“常恒!”
常恒嗤笑,道:“事情就是你了解到的样子,我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啊,难道哥哥是想听我编瞎话吗?那我来想想……”
殷怀终于被他这种轻佻态度激怒,他忍不住朝对方逼近半步。但下一刻,殷怀又强压住怒气,道:“是她们设下埋伏,想要找你复仇,你不得不反抗自保,失手才杀了高禖,对不对?”
常恒疑惑道:“高唐这么和你说的吗?但以她试图借高禖之手除掉我的打算来看,她应该不会说这种话吧?还是哥哥你自己猜的?”
殷怀抓住他话外之音,急急追问道:“果真是她们母女找你寻仇,你才……”
常恒摇头打断他道:“准确说,是她们上赶着来找死,所以我就顺手成全她们心愿。至于高唐最后侥幸留得一命,只能说她运气太好——本来我没打算让她活着的。”
殷怀张口结舌,似乎不敢置信。
常恒见状,耸肩道:“我回答完了。哥哥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我要走了。”
殷怀这才回过神来,他哑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常恒不耐烦道:“你到底还想听我说什么?高唐告知了高禖是我当初阉了她儿子,她找我来报复,扬言要让我偿命。恰逢当时我心情不大好,听见这话,自然不爽,便将她大卸八块——哥哥应该看到了?至于高唐,她没想到高禖反会被我所杀,当即受了刺激,要同我你死我活——她能活下来,这确实是个意外,我刚刚同你解释过了……不要对我露出这种震惊、失望、痛心、愤怒的眼神,哥哥,”常恒主动上前几步,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拍打殷怀的脸颊,讥嘲笑道:“是你非要追着我问出个所以然的。”
他现已同殷怀等高,如此动作、神态,极具挑衅意味。
殷怀彻底被他激怒,他一把攥住常恒试图收回的手,沉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传你刀时教导你的话?‘若有一日,你以武犯禁,我必亲手折刀。’”
常恒亲昵凑近他耳畔,轻声道:“那哥哥又记不记得,当初你说,若有一日,我技胜过你,便可随意欺辱于你?”
殷怀冷笑,道:“你尽可一试。”
常恒目光流转,微笑道:“欺师辱兄,这事我已期待很久了。”
他说着,身形一闪向后,瞬间与殷怀拉开了距离。
后撤之际,常恒拔刀,水月刀光反射于他眉目间,凛寒森意,更胜冰雪。
殷怀同时张弓,箭出弓央,直射常恒。
常恒横刀格箭,刀箭相击一霎,光箭爆开,热浪迫使常恒向后空翻。
然则一箭方过、一箭又至,殷怀拉弦之声不绝,光箭接连射出。
常恒提刀击砍,那箭却算准他腾挪时的破绽和落点,连续向他肩、足射来,却无一不避开了常恒身体的要害。
常恒甚至衣裳未乱。
常恒再次削断一只光箭时,不由讽道:“哥哥,你心太软啊。”
殷怀却已收弓。
常恒纵刀直刺向对方,几至近前,殷怀却仍不躲避,常恒不由稍稍一滞。
就在这一滞间,殷怀已直接用手掌握住了他的刀刃。
常恒惊愕,下意识便要从他手中抽回水月,殷怀的五指却在同时收紧,血立时从他指间渗露出来,染红白刃。
常恒忘了动作。
殷怀突然发力,手腕一拧,竟这样赤手折断了钢刀。
水月断裂,一声脆响。
常恒骇然后退几步,刀柄脱手。
殷怀摊掌,将手上的另截断刃也掷到地上。
常恒紧盯着他那只因折刀而血肉模糊的手掌,脸色霍然变得苍白。
——常恒始终知道,这只手所拥有的力量。在他很小的时候,殷怀便时常牵着他的手带他玩耍。在那些始初的岁月里,他没有父亲,只有哥哥。哥哥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于娘。
殷怀那时也只有十岁左右,个子却已经生得高挑。每次他都会俯下身平视弟弟,然后牵起他的手。这让常恒觉得,只要有哥哥在身边,世上就不会有可怕的事。
后来重逢,殷怀偶尔也会指摸摸他的发顶。每每此时,常恒都会感到一种隐秘的窃喜,仿佛他们之间那种奇特的联系从始至终未曾中间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