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禁轨(34)
只有他逆着人流往里跑。
那种被人群包裹,身体挨着身体的亲密接触让他觉得恐慌又窒息,像一万只蚂蚁钻进皮肤在啃噬他的骨头。
他穿过无人的校道,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停下来就会被杀死。
夏末夜晚风也燥热,路旁榕树投下枝叶繁茂的影子,遮蔽掉头顶所有的光,把学校变成密不透气的蒸笼。
体育馆里最后一波学生离开,他闯入馆内,跑进黑暗的廊道。尽头那扇门没锁,门缝里透出朦胧的光亮。
陈听晏看见自己伸手推开门,游泳池平静无波,如同一面浅蓝色镜子。
他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咚!”
水花四溅,镜面被打碎。
泛起粼粼波光。
坠入水中的那刻,所有情绪都被重力裹挟着往下落,连同身体一起。
骨头里的蚂蚁被淹死。
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水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灌入他的耳朵和嘴巴,肺部传来剧烈的撕裂感和灼烧感,世界在水底破碎摇晃。
他合上沉重的眼皮,意识在氧气缺乏的池底一点点抽离,变得薄弱。
他以为他会这样死掉。
听说人死之前会看见自己一生的走马灯,可他的眼里什么也没有。
直到他听见一声微弱的猫叫。
下一秒。
“咚!”
重归平静的池面再次溅起水花,有人拨开涟漪,朝他的方向游来。
而后缓慢地沉入池底。
……没了动静。
陷入泥沼的意识被惊动,陈听晏睫毛颤了颤,费劲地睁开眼睛。
波光盈盈的水底世界里,少女正捏着鼻尖,憋气屏息浮在他身前。
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笑意。
见他睁眼,少女伸手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人带到池面。
哗啦。
两人破水而出。
重新接触到流动的空气,他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眼前一阵阵发黑,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来,狼狈至极。
心脏震动到要跳出胸腔。
好一会儿,他抹掉脸上湿漉漉的水迹和眼泪,眼眶通红,眼神冰冷。
“你干什么?”
他嗓子哑到几乎听不见声,少女过一会儿反应过来,眨了眨眼。
“看月亮。”她说。
哪有人在池底看月亮。
陈听晏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
“你不是躲在水里看月亮吗?”她竖起一根手指,指向游泳池顶板圆圆的照灯,弯着眼睛笑起来,“我见你一个人怪无聊的,就去陪你啦。”
周围的光线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开始褪色,变暗。少女的脸和声音模糊而遥远,一切在往后快速倒退。
世界如同翻了个面。
他又回到十二岁那年的别墅,在一声尖叫里惊醒,睡眼惺忪地推开卧室房门,走廊里佣人们惊慌无措。
他顺着人流走到画室前,看见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有人扑上来捂住他的眼睛。
他透过指缝,安静地盯着躺在画板前的女人。鲜血从她玉白的脖颈汩汩涌出,和满地颜料融成一副粘稠的画。
颜料桶里泡开的玫瑰热烈如火。
她连死都要追求艺术和美。
他挥开遮住他眼睛的那只手,转身想回房间,看见倒在车库里的女生。
头发凌乱,沾满灰尘,瞳仁睁得很圆,右手被铁棍贯穿,血流满地。
瞳膜上倒映着灰色的穹顶。
一声不响,了无生气。
……
强烈的失重感从浅眠中传来,陈听晏猛地睁开眼睛,大口无声喘息。
他完全记不起自己在哪儿,踉跄着从沙发上爬起来,在黑暗里摸索往前找到卫生间,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下颌紧咬,双手颤抖着打开水龙头。
扫描完毕,水流哗啦涌出。
男人用力地反复冲洗着手,自动调节好温度的水流从他指间和手背滑过,像血液浇下来,粘稠又恶心。
恶心。
太恶心了。
他抽回手,后退两步远远离开洗手台,茫然无措又慌乱地在卫生间里转了一圈,找到挂架上摆放的水果刀。
划掉它。
把恶心的东西划掉就好了。
他咽咽喉咙,伸手去拿那把刀。
——“啪”。
明亮的光线从头顶倾洒而下,霸占掉他的视网膜。他不适地遮住眼。
“陈听晏?”
他听见有人叫他名字,声音里带着惺忪睡意,软软的,干净的。
那人打个哈欠,揉揉眼睛,语气不解:“你在卫生间里做什么?”
陈听晏慢慢放下手臂,漆黑的瞳仁茫然空洞,直勾勾地看向她。
苏从意见他只盯着自己不说话,以为他没听清,重复一遍:“你不睡觉也不开灯,在卫生间里做什么?”
那人直愣愣地站着,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