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番外(951)
昭衍听了这句话,面上一丝神色也未变,漠然道:“那又如何?一句话罢了,我若与他易地而处,想来也会这么说的,你之所以帮我圆谎留下他的命,不就是想着利用他来制衡我吗?”
江烟萝盯着他道:“你就一点也不生气?”
“生什么气?”昭衍嗤笑一声,“我跟方咏雩认识了六年,贯彻始终的可不是二两真心,那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太奢侈了,我们一直在相互利用,做不得肝胆相照的朋友,也当不了不共戴天的死敌,若要刨根问底,只能是殊途同归了。”
“那我们呢?”江烟萝轻轻问道,“我跟你,从长寿村的谷仓算起,到如今也走过了六年,你就没有话想对我说?”
昭衍回过头来,帐篷里只有一点黄豆大的烛火亮着,火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像将陨入海的太阳。
“阿萝,”他看着她,“昙花一现终成空,再美的梦也是要醒的。”
说罢,昭衍掀帘而出,像是一溜烟,来去随风地走了。
江烟萝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再度传来动静,有人隔着帐帘向她禀报,说是在山中几处洞穴内发现了那些被赶进去袭扰叛贼的囚犯,绝大多数都还活着,正在哭喊求饶,请她拿个主意处置。
回过神来,江烟萝冷冷道:“都杀了。”
帘外的人愣了一下:“这……”
“叛贼在葫芦山密谋造反,丧尽天良杀害无辜百姓,官府收敛尸骨张贴公告,再给点银钱抚恤死者家人——这点事,还要我来教你?”
话音未落,三枚银针穿帘射来,直直钉在了那人脚尖前面,骇得他亡魂大冒,忙不迭领命而去。不多时,远处那些嘈杂的哭喊声便逐渐变小,直至消失……
乌沉沉的夜空,又开始下雨了。
昭衍撑开了天罗伞,孤身走在崎岖湿滑的夜路上,头顶无星无月,他手里也没提灯,一双眼睛却像夜猫子般敏锐,始终走得稳稳当当。
他远离了营地,又绕开了葫芦山,一路来到某个毫不起眼的小山坡下,兜兜转转,进入一个荒草掩映的山洞。
许多人都讨厌等待,尤其这个人的脾气还不怎么好,看见他来了先从鼻孔里哼出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说好的三个时辰,你还真是一炷香都不肯提早,赶着投胎的时候咋没想着步子放慢点?”
昭衍苦笑道:“性命攸关之事,哪有人不放在心上的?奈何营地正乱着,我怕引了萧正则注意,又不能惹江烟萝生疑,便耽搁了些时间,有劳前辈在此久候,还请包涵。”
话说得这样客气动听,他不忘暗自腹诽道:“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殷老怪这张嘴才叫积习难改。”
孰料殷无济看了他一眼,眉毛竖得更高:“你小子莫不是在心里骂我?”
“哪敢哪敢,医者救苦救难,晚辈平生最敬佩的就是大夫,殷前辈不远千里赶来相助,晚辈感激还来不及呢。”
殷无济又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那你铁定在骂我了,我可是见死不救的怪医,你若惹得我不痛快,我等下就把洞里那人丢出去喂野狗。”
昭衍还没说话,山洞深处便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一道人影走了过来,火光照亮他有些憔悴的脸庞,正是方越。
“方少侠,身上的伤无碍了吧。”昭衍忙招呼他坐下,“方咏雩和鉴慧现在如何?”
方越站着没动,眉头倒是狠狠抽了一下,见他神色纠结不吭声,殷无济骂道:“哑巴了?给你割掉舌头治治?”
昭衍突然觉得,只要被骂的不是自己,殷无济这张嘴有时候也怪可爱。
“我、我没什么大碍,咏雩他……”方越不善言辞,涨红了脸才憋出话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殷无济翻了个白眼,昭衍将伞收拢倚在一旁,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定下三日之期吗?”
一提起此事,方越先是动怒,旋即压下脾气摇了摇头,便听他道:“因为我得到消息,两位前辈至少还要三天才能抵达这里。”
“你让尹湄连发三道急信催我们赶路,就是让我们收拾你搞出来的烂摊子?”殷无济嘲讽他,“还在唧唧歪歪做什么?把衣服脱了,再不拔针你是想现在就下阴曹地府让判官审罪?”
昭衍摸了摸鼻子,麻利地把上衣脱了,火光照出他劲瘦却不失强健的体魄,背后的玄鸟刺青像是要挣脱人皮桎梏飞出来,而在他的膻中、气海两处大穴上,各留有一截金针末尾。
也不怪方越满头雾水,实是对他而言,这一日发生的种种变数实在太多,简直如在梦里。
那会儿方越背着方咏雩冒雨寻找藏身之所,却被昭衍拦住,已提刀在手做好了与之死斗的准备,不想被尚存些微意识的方咏雩死死抓住,非但没有拼死一搏的念头,还催促昭衍尽快取走他的功力,让方越不要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