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地雪吹(6)
都他妈当狗,谁比谁高尚。
周知善看起来完全不属于这里。寡言少语,让平静更显平静,温和更显温和,温度如春风拂叶,夏夜晚风席卷港湾。
但这温度又像是能轻易刺穿的假象。在那背后,冰川横流。
刀疤在权衡利害时,掐着陈玦的手不自觉地使力。
有点疼。
陈玦‘嘶’地轻抽了口冷气。
周知善的耐心告罄,长杆寸寸滑下,在刀疤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敲打,笑意依然挂在唇边:“放开。”
刀疤一直盯住他眼睛,看得清每一点细微变化。
他脸颊的肌肉轻微地扯了扯,不甘和怨怼混合成怒气。
最后,刀疤还是后退了一步:他松了手,倾斜了肩膀弧度。
很突然,动作幅度大,又夸张,陈玦本来就没有着力点,这一下放空,摔得可不轻,好在角度不危险,只是摔了个屁股墩,她在地上默默揉了一会儿。
等再抬起头来,刀疤已经走了。周知善也转身朝胡子强走去,后者像是隔山观虎斗,与己无关,高高挂起,对赢家笑脸相迎,要跟周知善开几局。
陈玦在这个房间里,又变回了完全的透明人。
她缓过劲来,扶着门板站起来,看向对面。
仅隔了两张台球桌,白炽灯的光源固定照射,人却在来回走动,他们偶尔交谈。
陈玦能看出来,那个被叫作胡哥的人,大概是这里的头。而周知善,某种程度上,跟刚才那个男人,其实也没有差别。
一切不过是为了角力,至于胜利品是什么,如何处置,此人并不在乎。
大概是发呆太入神,陈玦忽然觉得喉头呛住了,低咳了两声。
也许是个信号,那两个人才抬头看她一眼。
“小姑娘,还没走啊。”
胡子强正用巧克摩擦台球杆,听到声音,斜睨着她,笑起来皱纹堆叠在眼角。
是街上随处可见的中年人,事业有成,穿着不大讲究,polo衫系进裤子里,微微发福的腹部撑出布料褶皱。
陈玦手无处放置,下意识放在门把手上:“准备走。”
她有张很显柔顺气质的面庞,整张脸都透着四个字:过目既忘。一双眼是内双,眼尾微微下垂,鼻与嘴都很秀气,大概勉强能算优点,黑发及肩,小头小脸,扔到哪里存在感都不高。
清秀,顺眼,还算白皙。
仅此而已。
这样一人,说话时语气稍显木讷,就更让人兴趣缺缺。
就像你不会对地上的蚂蚁感兴趣,抬脚让它过去,还是踩实把它碾死,两者并无本质区别。
胡子强连话都懒得接,重新全心投入台球。
陈玦转身开门离开了,她关门时也很注意,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门板阻断视线的最后时刻,陈玦抬头看了眼屋内,她没什么见识,只觉得这个人悦目。
而这一秒,电光火石间,她意识到两件事:
一是陈玦曾觉得,美很主观,也容易被摧毁。环境氛围情景装扮,都很重要,这是综合性的东西。她发现她错了。
这家台球厅的灯和环境都糟糕到离谱,墙皮脱落,角落摆放着落灰杂物。
她关门前,看见灯泡明灭一闪,周知善站在稍后的位置,身形修长,姿态雅致,糟糕的光源甚至赋予了他某种寂灭的美。
二是,对这人来说,她就像他抬一抬脚,放走的那只蚂蚁。
陈玦很清楚这一点。
台球厅在二楼,她从二楼走到一楼街道上,因为不知道这里的具体位置,拿出手机想找信号。
陈玦举着手机转了个身,目光一顿。
二楼的窗帘没拉,有人倚在角落的窗格边,视线落下,这样居高临下的角度,陈玦也不确定他到底在看什么。
破败的街道,沉默的建筑,夹在建筑间异常显眼的月亮,还是她。
做人还是不要太自恋比较好。
陈玦想,转身裹紧外套走进风里。
明天还要上班,教案还没写完。
2.
陈玦本来以为这是个插曲,很快就会过去。
她自己都努力把这事忘到脑后,唯一干的事,就是托人打听了榆陵路工厂的利军,他的工友说利军买票早走了,也不知道去外地干嘛了,辞职都没来得及,话里不无抱怨。
陈玦松了口气。
还好。很值。
她刚好早下班,这个月刚发了工资,陈玦查了查本地公众号,发现离学校不远处有家新开的蛋糕店,卖海苔肉松小贝,她决定多绕条路去买几个。
陈玦认路不太行,跟着导航走也走得五迷三道,同样一条路,五金店和面馆挨着的小道,她不小心走了三次。
前两次是真走错了,最后一次她是故意的。
路过面馆时,她放慢了点脚步,余光从玻璃上一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