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地雪吹(17)
周知善还没说话,她突然低头在随身的包里翻找,掏出个信封来:“对了,这个。”
信封有一点厚度,陈玦塞回他怀里:“你落我袋子里了。”
周知善蹙了蹙眉,刚想动,就被陈玦按住了:“周知善,你付过医药费了。”
陈玦态度清淡坚决,他也没再多说什么。
陈玦又道:“如果你真的想谢我,能不能跟我分享一下——”
列车正驶出隧道,没有刚才那么稳,突然的颠簸感让陈玦一个趔趄,差点跌了一跤,不过肩膀叫人及时扶住了。
头顶的灯也应景地闪了一秒,照出片明晃晃的惨白。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漆黑,一晃而过。
掌心隔着衣物布料,牢牢地扶了她一把。
陈玦站直,回望进他那双平静的黑眸,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讲完,用只有他们彼此能听见的声音。
“你真的跟他一道?”
没有指名道姓,但是都知道说的是谁。
胡子强。
一淌彻彻底底的浑水。
周知善唇角翘了翘,一个稍纵即逝的笑。
“陈玦,”他说:“你的生活很平静,别试图打破它。”
他虽然笑了,语气却是他们认识以来最冷的一次。
陈玦扭头,望着连接车厢的窗口,声音很低:“你了解胡子强吗?”
周知善没说话。
树影从眼前飞速掠过,陈玦看得有点着迷,过了一会儿才说:“他让我想起尼禄。”
“虽然只见过你几面,但我觉得你……”
陈玦转头,望向他。
周知善的睫羽安静地垂下,映出细密的阴影。他眼窝较常人要深些,眉骨也高,显得异常深邃沉默。
“这样下去不行。”陈玦右手在脸前随意比划了下:“面具太多,撕下来连皮带骨,人会撑不住的——好了,你赶紧去吃饭吧,不打扰了。”
陈玦点了下头,绕过他走了。
周知善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新停的站台夜风吹进来。
尼禄。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没有想起经典课文,却回想起尼禄。你广泛的淫乐,血腥的灯饰。你纵火取乐,焚毁罗马。①
他朝十一车厢走去,在十四和十三的交界停了下来,这里是硬卧车厢,有人刚好出来抽烟,拦下了他:“哎,兄弟,给个火。”
周知善:“没火。”
对方被他脸色惊到了,捶了他肩膀一拳,无奈笑道:“兄弟,不借就不借嘛,那你火柴有没?”
周知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火柴不是到处都有。”
这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其貌不扬,中等个头,睡眼惺忪、胡子拉碴的,显得很不精神:“那现在哪些老板还卖么?”
周知善低头,掌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个打火机。
他其实不常抽烟,这是他刚刚捡的。
拢住风点燃,火苗一闪而过,很快竟又灭了。
那人以为周知善要给他点,正要高兴地凑过去,就见周知善又把东西收了回去,顿时不满意地拉下脸来:“哎你这人——”
“方老板的游乐场西南边卖。”
他们之间距离近了些,周知善一句话顺着过去,声音低得让人错觉是幻听。
对方表情不变,维持着疲惫懒散的神态,跟周知善擦肩而过。
待到了新的一站,他马上跳了下去,走到背风处,四下警觉地观察后,敲了两下耳机设备:“陇南从辰西区开始排查,加紧人手,注意不要打草惊蛇,检查站一定盯住。发现可疑情况先放行,找人跟住!”
那边很快应道:“是,林队。”
但过了几秒没挂电话,那年轻的声音有些犹疑道:“您别怪我多嘴啊,周……他这边到底靠谱吗?听说方利很重用他,把好多商铺都写到他那了。方利那么老奸巨猾,会不会——”
林队脸色和语气一起沉了下来:“你这么觉得?”
那边赶忙道歉收了线。
毕竟是林队举荐的人,要是出了问题,麻烦可就大了。
林继平挂了电话,想起什么,又赶紧给周知善发了条短信。
在寒风里望着站牌,林队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些感慨,不知不觉这么久了,他都快五十了。
第一次办案的时候,中途还撞到一个走丢的孩子。
三岁,就知道到警局去找人。乖巧安静,还能准确地说出家人电话,等了一下午加一个白天,怎么都联系不上。那个孩子知道了也没哭闹,早已习惯了似的,又报出了一个福利院的名字。
——我回那里也可以。
那个小孩静静等待的神态和样子,到今天还历历在目。
转眼十八年。
后来——等林继平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是从同事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