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枝/望周枝(120)

作者:朝不见

但凡这个时候表露出一点抗拒的情绪,就会被扣上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大家怎么会害你、我们都是为了你好,诸如此类批判性的帽子。

就好像一锅已经沸腾到顶起盖子的热水,一边承受着锅底炙烤的温度,一边被迫捂紧盖子和壶嘴,不让一点蒸腾的热气泄漏出来。

周枝那个时候就是这样的状态,明明憋的透不过气,却仍有人在她耳边滔滔不绝地说:

“你要振作,你们家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你还小,等长大以后就知道这点挫折不算什么。”

“如果你妈妈还在,她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幅颓败的样子。”

……

漂亮话就像不要钱一样砸在她身上,但从始至终,没有人教过她应该怎么办、往哪走、还要坚持多久才能结束?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个五光十色的结局,耳边无数个声音告诉她前路是多么灿烂美好,却没有一个人指引通往这段幽暗长廊的出口。

也许人对善良最浅薄的追求,就是以过路者的身份抛下一些转头就忘的名言。

很可笑,在他们自持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的经验之谈的同时,自己也正在陷入某个泥潭中奋力挣扎。

连身边的亲人朋友都是这样,何况是同样叛逆的同学和墨守成规的老师。

在周枝被挤压地快麻木窒息的时候,梁廷像一盏明灯点亮着微弱的光线,引导着她一步步从死胡同里走出来。

她那个时候其实病地很重,但寄人篱下的生活一旦开始,人就容易变得小心翼翼,学会强颜欢笑地伪装。

她害怕自己如果表现地不好惹梁廷不开心,他就会像扔垃圾一样丢开她。

所以她一面装作乖巧懂事的样子,一面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发泄压抑的情绪。

她会躲在学校无人问津的犄角里抽烟,也会偷偷摸摸撕掉已经做完的习题册,偶尔控制不住了,会一个躲在天台上抹眼泪,暴虐地用小刀在墙上刻字,然后弄的满手伤。

梁廷曾经发现她的异常,带她看过几次心理医生,但周枝知道什么样的回答和反应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于是披上一层厚厚的皮囊,进行一场取悦正常人的演出。

她伪装地很好,几乎没有人发现,时间长了就连自己都快忘了。

但催生人崩溃有时候只需要一件事,而谢知吟的那条动态就是引燃一切的导火索。

那些数量庞大的评论,一下将她从假象拉回正轨,如出一辙的颤栗感和失重感提醒着她,她只是活得类似一个正常人而已。

她的自我调节能力已经松弛到一个无法回复的程度,如果不依靠药物,周枝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的反应。

大概是长久压抑内心的后遗症,积压的情绪轰然崩塌,带来的空洞和迷惘也比之前更强烈。

周枝下了飞机后,先去最常去的医院做了个心理测试,然后找医生配了几盒药。

在医生跟她分析测试结果的时候,周枝冷静地毫无反应,更准确地来说,是一种木然。

她能理解对方在说什么,也可以在思考过后给出答案,但她却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起伏。

有的只是平静。静到一切都空荡荡的。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周枝将病历本收好,沿着铺满街灯的人行道缓慢行走,她盯着几只围着灯泡乱飞的飞蛾,想起了自己还没给秦徵回电话。

从包里翻出手机,才发现早就没电了。

到便利店租了一个充电宝给手机充上电,周枝拨通了秦徵的电话。

响了一阵,并没有人接通。

她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看了一会,直到手机黑屏,才重新揣回口袋继续漫步在街头。

仲夏的夜晚和白日不分伯仲,热浪随风一阵阵,灌在脸上,吹地一身干涩。

周枝抿了下起皮的嘴唇,突然感觉到润润的,她伸手抹了一把脸,有咸咸的液体淌下来。

等走回家,身上的衣服彻底被汗水打湿,黏糊糊的让人难受到不行,周枝把东西一股脑放在茶几上,然后走进了浴室。

期间,矮几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有电话打过来。

秦徵站在二楼的露台听着那头嘟嘟的忙音,不知怎地心里突然发紧,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一般。

他不太放心周枝,不知道她一个人有没有安全到家。

本来订的第二天的航班一起回去,结果接到了傅涵颖打来的电话,说秦嫣发病了,在家里摔东西开始闹着吵着要出去。

担心她下一步做出更极端的事,秦徵本想亲口和周枝打声招呼再走,但好巧不巧,他找过去的时候,她正好休息了,于是隔着门缝看了她一眼,便匆匆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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