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龙(97)
“我和裴素照所处的角度本来就不一样,那么我又为什么要相信他而不肯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裴素照的那番话本身来讲并没有什么错。
他不过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给她一个所谓的“忠告”罢了。
这本就无关痛痒。
“我这几天想了很多。”
陶初放下碗筷,弯了弯唇角,“我一个人的生活从来都是一团糟,我以前还总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绝缘体,什么好事都轮不到我的那种……觉得自己每天都在水逆。”
“因为阿致,我才终于觉得自己终于幸运了一些。”
她垂着眼睑,仍然在笑,“虽然他有点小气,怪毛病也不少,人又固执,有时候不高兴还会捉弄我……但是,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
判断一个人的心性好坏,绝不能人云亦云。
那是要用心感受的。
至少沈玉致从没有伤害过她,反而,他是除了她去世的爷爷奶奶之外,在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至于她手腕上的银圈锁链。
陶初的脑海里不由又浮现出,那天他要离开时,站在门口时那一抹直挺如松的霜白背影。
他说,“初初,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这辈子,你休想。”
彼时,她好像看见他微微收紧的指节。
他故作平静的语气里,终究还是泄露了几分惶恐不安。
还存着几分脆弱。
在屋外铺散进来的阳光剪影里,她好像看见他忽而回头,最后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眶似乎已经有些微红,极短的目光停驻,像是一个固执的孩子。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离开。
那时,陶初满心翻涌的怒意像是忽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夫人你……能这么想,就好。”
阿零静静地听陶初说完,最终,她松了一口气。
她与殿下相识的时间很短。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不清楚殿下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并不是很清楚殿下以前的事情,但我能看得出来,殿下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或许是因为怨恨太久,他的性子已经变得有些偏执。”
阿零顿了顿,然后又说,“但夫人你说,这样一位愿意把他的仙灵之气分给我们,且不求回报的殿下,他的心,真的没有温度吗?”
阿零绝不相信。
即便殿下总是将所有心事都藏着,不愿说出来,也总不会表达。
但,他好与不好,阿零与陶园里的那些小动物们,都心知肚明。
他的心,到底有没有温度。
陶初最清楚。
所以她到现在,仍然相信他。
纵然真如裴素闻之前所言,六千年前,他在一座无烬城中,从万人敬仰的神明,沦落为被九天之境定罪惩罚的恶龙……纵然这么多年过去,他心里积压的仇恨倾覆如海。
可陶初就是没理由地信任他。
就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她早已记不得的前世,她也曾这样,坚定过。
千万人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那六千年长极渊下的囚禁。
并没有改变他仍然赤诚的那颗心。
这或许,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阿零姐姐,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陶初叹了一口气,她动了动手腕,锁链被扯得清脆作响,她皱起眉头,“我想出去……”
阿零摇头,“抱歉夫人,殿下并没有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我……也没有办法解开你的锁。”
陶初一下子躺倒在床上,蔫哒哒的,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座无比幽深的冰渊,那里寒气缭绕,光线昏暗。
在寒潭水畔,人首龙身的少年衣袖如雪,腰腹间被一道冰刺刺穿,血色从未干涸。
一滴一滴的血珠掉在寒潭的水里,清泠的声音过后,在水里晕开血色的痕迹。
少年修长的手指拨弄过水面,荡起层层的水纹。
乌浓的长发遮住了他的侧脸,纤长的睫羽垂下,他晃了晃手腕,拷在他手腕上的锁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像是不太喜欢这里的冷寂,他一下又一下的晃着锁链,听着锁链碰撞后发出的声音。
他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偶尔会仰头,望向那一眼望不见天的深渊口,像是在枯等着什么,又好像从来都不曾有过期待。
直到他忽然回头,那双茶色的眼瞳里像是点染了这世上最鲜亮的色彩,所有的冰雪消融成一江春水,隐约被水光朦胧的眼底深处,是枯木逢春般的生机复苏。
他动了动干裂苍白的唇,嗓音嘶哑,语速缓慢艰难,却难掩欢喜,“初初……”
陶初惊醒的瞬间,她瞪大双眼,眼角猝不及防地有泪珠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