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冰肌(25)
玉无缺接过厚厚一本册子,翻开来匆匆看过,当即傻眼。
内书三百件芝麻点儿大的杂事,杂到“荷塘里每一片叶子都要擦洗”,“石桥上玉狮的每一缕胡须重新抛光”,这些都还在情理之内,更离谱的,比如“上仙今日份的茶叶要顺成同一个方向”“沐浴水要三分花香三分叶香四分活色生香”都写了进去。
封皮上一本正经地写着“要事簿”,内容却是“无事可做但就要硬编几条”的随意。
想来鹤不归是除了关门打人,没有其它磋磨人的法子,便硬凑些顶要紧的破事拘着他。
玉无缺皮笑肉不笑,从牙关挤出几个字:“弟子领罚,烦请转告上仙,我包他满意。”
……
养伤这几日,鹤不归再没过问过玉无缺的事,要不是空知有事没事就得来通报一声,鹤不归差点要忘了自己还拘了个人。
太微上仙闷在主殿里做东西,情形和玉无缺那儿几乎是大哥的二哥,一样满地碎屑,数盆炭火温着涂料,保持液体流动的杯架支在一旁,竹筒碰撞不时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他盘腿坐在杂乱无章的地上,往往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空知推门进来,开门见山道:“主人,玉公子又想借东西了。”
那崽子今日借打磨机,明日要烧炉,后日要屯火舌子,简直是个欲壑难填的无底洞。空知一早得了吩咐,养伤期间不予责罚,要什么就给,不必特意回禀,所以都是回禀完就给他拿去。
今日特地来禀明,看来要的不是寻常物件。
鹤不归神思恍惚地抬起头问:“他到底在干什么?不是腿还没好,无法下地么?”
“玉公子闲不住,虽然无法下床,但在床上做了一个微型案台,已经开始做傀儡了,除了修补损坏的那几具外,夏雨苑的侍童都被他动过,做防水和关节润滑,倒是省了今年的保养工作了。”
鹤不归:“……”
“玉公子还想借一些鲛纱和鱿草,说是要拟态狡兔做新的傀儡,安放魂核,他原就打算给狡兔寻这样的去处,无奈没钱购买,现下知道咱们有便试着问问可否相借,但此二物贵重,我不敢轻易给出去,便来问主人的意思。”
鲛纱仿皮肤,鱿草仿毛发,这两样东西出自深海,都是不可多得的做拟态傀儡的材料,外头一两值五十赤玉,可谓贵重,寻常偃师一般会把精力财力花在傀儡的机动和实用上,拟态这种在外形和制作工艺上的更高追求,他们是不舍得花大价钱去做的。
也只有鹤不归这样的顶级偃师,方方面面必须追求到极致,手中每一个傀儡都保证能做到是不凡之物,才得以保持了一颗不变的匠人之心。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傀儡不论大小都是天价,千鹤舫每年出售鹤不归偃甲的预订名额,都会兴师动众地在千鹤城办一次拍卖会,拍出史上最高价的是一具傀儡——辟邪诛鬼的镇墓神兽方相,八十万金玉,同样出自鹤不归之手。为了抢到名额,道门间打破脑袋的流血事件也发生了不少。
浮空殿是天极宫最富裕的地方,要什么都有,但不是什么都可以给出去。
或许是因为那句“兔子都是我养大的”,也或许是玉无缺作为一名偃师该有的态度得到了鹤不归的认可,他想了会儿便同意了。
“空知,你做个账本,往后不论贵重他要什么都给,但账目一笔笔记清楚。”
“可是公子家世普通,别说往后了,就是这一两鱿草,他都未必还得起。”
“没指望他还。”鹤不归财大气粗道,“既要用,就得用之有理,欠下账才懂万物非随手可得。”
鹤不归顿了顿问道:“山下杂役一月多少工钱?”
空知道:“末等杂役每月一百赭玉。”
“照这个算,直接从账目里抵。”
一千赭玉值一个赤玉,一两鱿草价钱是五十赤玉,空知快速心算,得出结论,按杂役的工钱来抵,玉无缺得干四十年活。
“主人用心良苦,这是要磨砺玉公子的性子呢。”
用心良不良苦倒是另说,平白无故送人那么多东西,鹤不归总得给自己找点借口,舍得给玉无缺材料,算是一种偃师间的心心相惜而生出的好意,只是这点好意,鹤不归不希望被人察觉和误解。
人情债互相欠多了,就会产生不必要的亲近。
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对方要真觉得欠了什么,他也希望不是人情债,只跟钱财这等身外物有瓜葛便好。
“这几日有得忙,你们都不必进殿了,让药傀待命,吩咐下去,谁来都不见。”
“是。”
……
又三日,空知带着药傀去了夏雨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