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君携(110)
顾夕实在难以置信。她下重手伤他时,那种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的愤闷,他不会感受错。她满心都是痛意,是不甘,愤激欲狂。她就像陷在无尽的泥潭里,徒劳挣扎。这样的痛楚,怎会是在演戏?……顾夕颤着睫毛闭上眼睛。
在那图上,他也看到了蜀国公。他是太子嫡系。可今天同去晋见太后的那位魏国公夫人,出身诗礼传家湖北李氏旺族。族中多出读书人,其中有一位朝中任户部尚书。他的儿子位任侍郎,李侍郎还有个身份,就是陛下的侍君。
“陛下在公主府时,有好多侍君,但能带入宫中的,也就是林侍君。他父亲是北江三郡的郡守,北江是陛下的家底儿。李侍郎和宋侍郎,都是她的侍君……”顾相似循循善诱,把话说到这儿,顾夕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今天的事,陛下早就知道了,陛下其实是试他呢。她要试出什么来呢?顾夕心中又空又迷茫。
梁相用一张图引入,慢慢地将冰山一角在他面前徐徐揭开,告诉他,剖开种种温情缱绻,袒露出来的,不过是利益。
他注意到在那图上,有好几大片人名儿被圈上了墨圈。顾相一一指点,说是新皇登基以来,清算了几个大族。其中有一片是年前被抄了家的江南旺族,那是丽太贵嫔的娘家。
“丽太贵嫔和太子妃娘家是通家之好。太子妃娘家势大,帮衬着太子。他们的希望不在太子,而在陛下无嗣,采薇的孩子就是皇嗣了。”
采薇,孩子,正君……顾夕脸色煞白。
她真是谋定后动的布局人。太子露了破绽,赵熙果断下手,江南几大世族,均被灭掉……她手中能惹得太子妄动的饵,就是他自己。
顾相谈到女儿,语气开始不平。若是他能先一步找到采薇,那情形就完全不同了。他一边说,一边瞅着顾夕,仿佛能从这孩子的面上,盯出答案。
顾相盯着顾夕越发惨淡的神情,苦笑道,“夕儿呀,凡是爬上这最高位的人,可以拥有无限江山和权利,所以,无论怎样,都必须要求自己具有能驾驭的能力。否则……”否则必会跌下来,死无葬身之地。所以,那是个最令人疯狂,又最危险的位置。
“那位置岂是能轻松得来的?”顾相又哭又笑,“要保得住,必须玩得了人心。要狠,无论对人,对已……”
顾夕在这一个下午,接受了太多的讯息,脑中思绪从未有过的纷乱。他嫌恶地推开那黑暗肮脏的利益图,往书房外急走。顾相在身后冷笑,“若说男子,于陛下可有稀奇?颜色上佳,可充为男宠,功夫一流,可收为侍卫,文才出众,可入仕为臣。我夕儿样样都佳,想过哪样可配她侍君?别跟我提什么情爱,她是帝王,不缺的是这个,不敢想的,也是这个……”
这说出的话如大锤击中了顾夕,他脚下踉跄了一下。
顾相的话可对半采信,他是在行离间计。可是这话说得字字穿心。是啊,他凭什么以为可给她抚慰,可暖她的心。在他沉浸在热恋中,从她的温柔中感受甜蜜时,她却在日夜绸缪、殚精竭虑,她在奋斗,在战斗,步步踩着刀尖,在万丈深渊中的独桥,杀出的血路,才一步步登顶。
她是帝君,手握至高权柄的帝君,所有的人和事,都就是她一盘棋里小小一枚子,是大图中小小的一个人名,而已。
皎皎月色,深深对望的两人,都从彼此的眸中看到了自己,清减又疲惫。
赵熙先有了动作,她拉住顾夕冰冷的手指,握在手里。那个即使伤重,仍坚强淡然的顾夕,那个迅速就能焕发出生命活力的、点亮她灰暗人生的少年,眸中的光采暗淡得只缩成了一个光亮。迷茫又悲伤,往日那明亮的笑意,再也寻不见。
赵熙心疼地拉住少年的手,今夜的顾夕,从未有过的伤感,这么难受。经历了今天一整天,清澈的少年一定感觉比过了十年还漫长难熬吧。她大概猜到了他的心境,猜到他的顾相府一行的收获,“夕儿,你可愿听我讲……”
顾夕恍惚了半晌,目光调回赵熙脸颊上。忧虑,焦灼,还有担心,未及换下朝服的女帝,自正君离开,她的脆弱和不安就再也掩不住。
赵熙的手,同样冰冷,紧张地扣住他,仿佛将没顶深潭的人抓住了一棵稻草。顾夕长长叹息,今天,他只不过看了张图,就仿佛看透世界。而面前这人,从来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周遭一切于她,哪里有半分真情实意,全是冷酷利益。
情爱是奢念,对于一个每天都在战斗的人,她需要的,远远不是这些虚幻泡影。顾夕长长吸气,心里渐渐清明。如果他仍是昨天的他,就永远也无法走进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