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差·揽月明(19)
“来,打,继续打,”杨奇把脸凑到杨姜跟前,“快,妹妹,打完回家,别给家里找麻烦。”
就这一句话,杨姜好像被惹怒一般,猛推了杨奇一把,她大骂:“谁是麻烦!谁觉得你麻烦!你是不是觉得你一天睡到晚就不会给我们家找麻烦了!我告诉你,你回头连大学都考不上才是真的给我家找麻烦!”
杨奇干脆就没起来。
他躺在地上,视线模糊,冷风吹得他不仅脸红,眼睛也在红。
过了好久,他才说一句:“我这样,他们就挺能瞑目的。”
杨姜一下子哭了,她找不到可以说的人,就跟步西岸说,拉着步西岸不松手,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
原来杨奇父亲是警察,母亲是医生,早年杨奇父亲只是一个片警,后来一步一步干到刑警。本来杨奇父亲的工作挺安全的,是杨奇母亲意外救了一个人,那人是个瘾子,因此杨奇父亲着手调查了一宗贩/毒案。
案子办得不算漂亮,先是打草惊蛇,然后殉了几个战友。
那段时间杨奇母亲担心杨奇,就想着把杨奇送到隔壁市的大哥家,结果还没来得及送,就被找上了门。
当时的杨奇不过十三四岁,最是反叛的时候,因为父母职业关系,他常年住校,只有放假的时候才回家,不少人都不知道杨家还有个儿子。后来杨奇为了赌气,干脆出门都说自己是邻居的孩子。那段时间,他听说爸妈要把他送到大伯家,扭头就跑了。
跑出去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找朋友们玩。
因为他在心里也知道,父母之命,他很难抵抗。
可再回来,父母连个全尸都没留。
后来再去大伯家,他就很少玩了。大伯大伯母的生活工作他都帮不上什么忙,唯一的能做就是不找麻烦。
怎么才能不找麻烦。
死人不会找麻烦。
但他不能死。
所以就装死。
两耳不闻窗外事,有事没事全睡觉。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假装它不存在,它就真的不存在了。
自欺欺人往往只能换来变本加厉。
白天睡多了,晚上自然就睡不着,睡不着的漫漫长夜里,那些狰狞的、血腥的画面就会一帧一帧地往眼前冒。
这个时候的杨奇往往很矛盾,他一面忆起他妈常说的那些:“别看我和你爸的身份说出去多风光,其实过得最没底,这些年医闹多严重,每回出事我都往后躲,以前没结婚的时候我都是往前冲的,现在为什么往后躲?因为你啊傻小子。你爸不也是,以前每回出行动说走就走了,现在为什么会提前发条短信?为什么结束了会先打通电话?也是因为你啊,傻小子。
“所以啊,我们根本不求你有什么多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什么大富大贵,没必要,生活就是柴米油盐,要不了几个钱,只要你能安安稳稳的,哪怕日后我和你爸忽然有个什么的,也能自行瞑目。”
一面又辗转反侧,把那些可怖的画面记得越来越清楚。
十几岁,别人都在做着各种武侠梦的年纪,他不是没想过,他怎么可能没想过,他想过很多次,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要这么糊涂下去,父母是不是真的能瞑目。可是,他们瞑目了,他呢?
未来他也会长大,会变老,会死去。
等他死去的那天,他会坦然瞑目吗?
他不会。
他根本不会。
但是杨姜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杨奇真想和她走心说点什么她估计也不会往脑子里进。
于是杨奇就又端起了酒,只不过这次是跟步西岸说。
具体说了什么步西岸也记不太清了,因为都是一些絮絮叨叨的小事,他只记得到最后,杨奇问他:“一直往上爬,是不是又累又难堪?”
步西岸没答是不是,只说:“看你想要什么。”
没有人能体面地拥有一切自己想要拥有的,二代三代不从底层干起还要被人扣一顶走后门的帽子。
但是登顶看到日出那一刻,没人还会记得爬阶梯时经历的腿软心悸,往后回忆时,也只会说一句:与太阳交手,我从不后悔。
后来杨奇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改变,就是睡得少了,偶尔会问步西岸几道题。
最关键的一天,还是百日誓师大会那次,校领导不知从哪找来了几个军校毕业的学长,有一位学长在细雨中说:“我当时也没更多的想法,我就是想,既然大家都说我是我爸的后代,那我是不是该把他的警号续上。”
据说,每一位警察都有属于他自己的警号。
如果他殉职或者退休,那么警号便会跟着封存。
倘若子女从警,便可重新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