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生(102)

作者:临光钓雪

叶氏将门征战西北,在沧西依旧驻留千百子弟兵,但凡振臂必当一呼百应。如今为了向朔后献出诚意,甘愿将叶小王爷作为人质相送,是因为有必胜的信心,还是另外有所图谋。

玉佩相交的清脆碎裂声忽然响起。

玉蟾闻声垂眸,沉默以对。

“不愧是见风使舵的个中好手,千百年来王朝更迭教坊司屹立于风雨飘摇之中,牢牢把握着帝师暗河。”叶子阳似笑非笑,语气似讽似叹,“帝偏信云从卜辞,上至国事是非下至择日休沐,事事都求四平八稳神佛庇佑,可惜神佛无心,枉顾天子一片虔诚。为父母所弃尚且惶然悲愤,为天所弃此心郁郁,此身渺渺,帝欲哀心辞世倒也不难理解。也不知薄州水患,饥民遍野,北陌疫病四起,难民暴匪,是否也是天所弃之,抑或怒之。”

“臣,不知。”

“你不知,我也不知。”他懒洋洋道,“后不知,帝亦不知,世人皆惘然。”

“唯有天知,地知。南楚举旗掠地的烈焰之师一知半解,北境枕戈待旦的苍狼之军执子旁观,而围困其中的鹿首四奔无逃处,抬首望日昭。”

……

路途遥远,车马劳顿,玉蟾姬为面前帝师城防地图暗自苦恼,而叶子阳却难得兴致盎然。

他想起教坊司古怪的规章制度,姑娘们总是挑取风华正茂的韶华年纪,但凡越过年限便束之高阁,成为教习长老隐于幕后,而人前抛头露面的总是些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教坊司只在河州一带狐假虎威,却做不出实际政绩是有些道理的。

城防地图他只瞥了一眼便失去兴趣,研究的再透彻也无用,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帝师忠心耿耿的鹿首军,更多的是变化莫测的帝王心。

“那里在吵什么?”

官道吵嚷,堵住大半道路,持刀县尉与平民百姓扯到一处,似是民有冤无可告,一片哭天抢地。

玉蟾姬抬头望去,依言回答:“是洛凉百姓。前月官府檄文,陌北战役间,十数人欲叛逃北牧,被就地捉拿格杀。他们是为子孙来喊冤声讨公道的,虽为洛凉富户,但身负血书,被官兵拦在了道上。”

“河州子弟兵家中多富庶,自小修习礼义仁信,家中老小供奉,马革裹尸尚能赢得忠烈之名,何谈抛家弃子,葬送前程的叛逃行径。被泼上污名,是比尸骨无存还要使人愤恨之事,他们是冤枉。”

“殿下想要帮他们?”玉蟾双眼凝寒,此刻露出些许探究。

“我帮不了他们。”叶子阳缓缓道,“木已成舟,大势所趋,帝师尚且自顾不暇,又何况距离最近的普通百姓。”

陌地战事已起。

挥师举旗的是苍狼狩风,是北牧氏的凛军。这是一支奇兵,凭借天时地利以迅捷之势拿下了九隅与陌州交界的第一城,宣告常年被阻于天堑以外的北境军民开始染指中原领地,正式成为帝师鹿首的反抗之师。

但叶子阳毕竟远在安稳的河州,到手的军情消息也是姗姗来迟,他推测不出北边的战事几何,凭借突如其来的逃兵喊冤,只觉得隐隐不妙。

“你觉得呢?”

“北牧奇诡,不硬战,不轻信。兵少人寡,徐徐图之,耗竭之,蚕食不可吞。”

这是作为情报机构的集权者,所做出的结论。

叶子阳闭目沉思,忽然对玉蟾提问:“背离朔帝,择后为新君,是因为你们觉得新君会做出改变?”

“后有心,忧国之难,民之患,绝非坐以待毙。”

“你们也相信她能让帝师平南定北,昌盛七州?”

“此为长久之计。”

叶子阳摇头:“等不了那么久了,最多一年时局便会明朗。”

“……”

“如果你们的选择还是错的呢,一步踏错,满盘皆输,所押砝码越多,崩溃之时只会覆水难收”

玉蟾蹙眉:“开弓不许回头,你我皆在弦上。”

“非也,我是想告诉你摆在眼前的不只有两种解法,正如通往新王朝的路从来都不止是青河驿道。”

叶子阳的话戛然而止,两人却都若有所思。

军无百疾

陌州鹭桥湾。

席卷北陌的大风一年四季都不会停歇,带走空气的湿润水分,在沙漠和绿野的交界地带划分出清晰的界限。而在距离寸草不生的广袤沙漠的边缘,进入肥沃的丰野绿洲之后看见的第一站就是鹭桥湾。贪图新嫩水草和鲜活绿意的水鸟走兽聚集到此处,在百姓围居的城镇附近友好共存。

一如既往的宁静下午被破空而至的羽箭打破,白色水鸟张翅逃跑,惊走群聚的野兽。而身着轻装布甲的持弓手从岸边突然冒出,与同伴一起悠悠走来,拎起被一箭贯穿的红冠野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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