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睁眼[无限](295)
庄迭摇了摇头,放下手术刀。
这片梦域中的意识已经失去了一切活力,不再反抗和挣扎,接下来的画面就在离他不远的雨线里。
……
艾克特从昏迷中挣扎着醒来,冲出了酒馆。
海盗们已经驾船离开了,那些赏金猎人和巡警也同样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准备明天再来收拾残局。
冰冷的月光刺在他的皮肤上,他摘下兜帽,发现自己被易容成了伊文的样子。
那是个天才的少年画家,那双手能画出最逼真的赛马票,在易容和装扮这种相关联的行当,上手的速度自然也同样惊人。
“这有什么难的?”他还记得伊文不过是刚学了几天,就成功把一个水手打扮成了卖松饼的大婶,“不过就是换了个地方画画而已,艾克特。我再练一练,想扮成你都没问题。”
艾克特跌跌撞撞地走在石板路上。
那些血迹都被清理干净了,路面上还残留着不少水洼。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到处一片狼藉,简直像是刚被一场暴风雨袭击过。
一颗橡树倒霉地被火炮轰中,半边烧得焦黑,另外一半被震倒在了地上。
……艾克特一路找到了码头。
他在码头的海水里找到了伊文。
伊文安静地躺在水里,穿着精致的夜礼服,一动不动地像是睡着了一样。
艾克特没舍得把他抱出来——这大概是伊文第一次接触海水,那些冰冷的、咸涩的透明液体拥抱着他,一切都很平静,没有招来飓风,也没有招来幽灵。
伊文的左胸口被子弹轰开了。
血色已经被海水彻底稀释,夜色把一切掩盖得好像不那么残酷。在摇晃的风灯下,艾克特亲吻着那张苍白的、不会再因为激动或是别的什么缘故而泛起任何红晕的脸。
他轻轻拨弄着那些变得暗淡的金发,被水打湿的卷发很调皮,在他的指尖绕来绕去,躲着不肯被捉住。
艾克特力道轻柔地托着伊文的头,让他能舒舒服服枕在自己的腿上。
他用袖口仔细地擦拭伊文脸上的海水。
察觉到伊文嘴里像是含着什么东西,艾克特有些奇怪地低下头,将那两片冰冷惨白的嘴唇亲昵地吻开。
在以前,哪怕给他一千个、一万个胆子,艾克特也绝不敢做这种事。
但现在不同了,艾克特甚至敢在对方躺在自己腿上午睡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弹上一个脑瓜崩。
他被自己的念头逗得抬了抬嘴角,这个吻变得更温柔轻缓。花了好一会儿工夫,艾克特才终于把自己的温度送过去,软化下了已经开始僵硬的关节和皮肤。
他看清了伊文在最后一刻依然藏在嘴里的东西,伸出手,一点一点把它取出来。
那是一朵被血浸透了的、丝绸做的郁金香。
艾克特摇摇头,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笑起来:“你呀……”
他的动作、语气和神态都已经变得和伊文一模一样,哪怕是最熟悉伊文的人,看到这一幕,或许也要错愕地怀疑自己是出现了什么幻觉。
艾克特吻上伊文半睁着的眼睛——它们蒙上了一层阴翳,变成了有点冷的灰蓝色,但还是很好看,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你赢了。”艾克特轻声说道,“死掉的人是骗子艾克特。”
他平静地微笑着,把早已死去多时的爱人抱上马车,盖上厚厚的绒毯,暖烘烘地裹在干爽柔软的稻草堆里。
那匹马打了个响鼻,把他吓了一跳,隔了几秒才鼓起勇气快速套上缰绳。
他拉着马车去了镇上的公墓,在他视线的余光里,偶尔会冒出伊文穿着夜礼服的身影,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那双灵巧的手干什么都行,偏偏系不好一个最简单的领结,每次都要他帮忙整理才行。
直到很久以后,从那个烟草商人手里花重金把那本日记和画一起买回来的时候,弗里蒙特先生才意识到……那并不是因为他的小骑士在这种事上缺乏天分。
伊文·弗里蒙特埋葬了挚友,回到了那座酒馆。
他没有发觉,或许也并不在意,在他起身后,一道半透明的影子被留下来,永远沉眠在了冰冷的海水中。
……
庄迭没有把这一段轨迹截取下来。
他将这条水线捻在掌心,只是沉默了片刻,就放开手,任凭它迅速淹没在了接天连地的雨帘里。
他把手术刀还给凌溯,从对方手中接过了伊文放在酒馆里的画笔,循着轨迹向前倒溯。
画面重新定格。
……
“有人叫伊文的时候,你要记得答应。”
伊文跪下来。
他把自己的名字和命运一起送给对方,闭上眼睛,俯身亲吻着艾克特无知无觉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