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敏(6)
杜沛轻警告性地清了清喉咙,令狐苗苗讪讪萎顿下去,却还是忍不住轻点江敏的肩膀,压着声音多此一举地提醒她“他叫你呢,叫你呢,你出去啊,出去啊”。
杜沛扬了扬下巴,向一样被罚站的江敏道:“十分钟内回来,出去吧。”
江敏离开座位在同学惊诧的目光和顾子午不明的目光里慢慢走出教室。她智商其实不算低,脑洞也够大,但实在是理解不了顾子午是什么情况。她昨晚睡不着觉不得不一直做题的原因就是,她没办法停止思考顾子午反常行径。顾子午是在跟谁玩儿什么折腾人的游戏?顾子午突然癔症了?一高真是建在乱葬岗上的?顾子午其实有个双胞胎弟弟?
顾子午带着江敏一路爬上六楼,六楼是教研组所在的楼层,此时正是上课时间,空荡荡的,是个交谈的好地方,他却依旧没停下脚步的意思,显然是直往天台而去的。江敏忍不住悄声提醒他“教导主任把天台的门锁了”。他脚下微顿了顿,很明显听到了,却没搭理她,依旧往上走。江敏定了定神,看到他指间露出一把古铜色的钥匙。
天台的太阳似乎格外地大,风也大,正面被晒背面被吹,江敏渐渐有点站不住了。而顾子午却依旧在用压迫性的目光盯着她看,一言不发。两人相向而立,江敏腕间的老式腕表,秒针已经转四圈了。
江敏顾忌着出门前杜沛规定的“十分钟”,轻声道:“你要是没什么话要说,我就回去背书了,你的卡我也还你了,你打碎的东西我也都不要你赔了。”
顾子午冷冷问:“我打碎什么东西了,需要赔偿你七八十万?”
江敏惊讶地半张着口。
顾子午转开脑袋敛了敛情绪,硬声道:“你昨天都跟我说什么了,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顾子午防备的神色和强硬的“一字不落”实在是刺目和刺耳,江敏不由沉下脸色,她沉默良久,道:“卡是我捡的,在操场后墙,我逃课碰上你也逃课,你扔了我的书包,不小心摔碎了里面一个玻璃挂件。就是这样,我要回去上课了。”
江敏话音刚落就要往回走。
顾子午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你有没有说谎?”
“没有。”
顾子午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到底没办法强制留住江敏,只好沉默目送她推门离开。楼梯间里,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不过须臾,就被其它嘈杂的声音淹没。他向后一倒,不太着力地倚靠着深灰的墙面,半晌,在墙面上轻轻砸了一拳。
江敏六点半放学,在去便利店的路上,大口吞下一个两块钱的饼就算是晚饭了。店长在她进门后不到十分钟交班离开,她系上萌妹风的粉色围裙,抖擞了下精神,上岗工作。
跟往常一样,自七点至午夜十二点的漫长时间里,陪伴她的只有佶屈聱牙的《离骚》、英语单词、化学配平公式,以及顾客偶尔的“妹妹,有没有□□芒果味饮料”、“姑娘,雀巢三合一原味咖啡摆在哪里”、“你好,我要一杯不加冰的香草奶茶”、“姑娘,给我一盒金玉溪”、“喂,两根烤肠一份鱼蛋”、“买单”。
店里唯一的男员工曾辞十一点五十五分到了。江敏跟他交了班,解锁了一辆共享单车,疾行二十分钟回家。路上前半程是城市边缘杂乱无章的霓虹灯,后半程是黑乎乎的树影,有风的时候,也能听到河提下方护城河哗啦啦的流水声。
江大川周五赶着午饭时间来看江敏。与其说是来看,不如说是来兴师问罪。父女两个端着餐盘往角落里一坐,江大川就开始了喋喋不休的抱怨和斥责。张楚楚回家以后卧床了一个礼拜,可把他心疼坏了。
“敏敏,爸爸跟阿姨的关系,爸爸跟你解释的很清楚,她虽然是爸爸的初恋,但我们是在你妈妈去世以后重新联系上的,重新联系上跟正式确定关系也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间隔。她没有对不起你妈妈,你为什么对她充满敌意?”
“敏敏,你满十七了,也快成年了,你用一个大人的角度,也替她想一想。她一个单身妈妈,能把儿子养那么大不容易,背地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结果你们争执中,你没轻没重一脚踹过去,伤了她儿子脑干,没来得及抢救人就没了。你即便考虑到这个,她有时候压不住脾气说你点什么,你也得忍忍吧?”
“敏敏,爸爸跟阿姨当时极力劝你跟我们一起搬走,是你自己哭着不肯走,非要住在阴湿的老房子里的。结果你看看你一个人住着住着,好像就住出问题来了。你原来是个多乖的小孩,跟谁也不说重话,前几天却威胁你阿姨要杀了她。你就当爸爸求你,不要再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