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于昨日(590)
……奇怪的画像。
这是夏濯对它的第一印象。
画像上唯一的亮处是女人稍侧的脸颊,除此之外连同背景都处于一片压抑的暗色中。
他在画像前站定,伸手摸了摸它冰冷的银色边框,上面繁复的花纹在指尖下留下凹凸不平的痕迹,同时又将画中女人的背影装点得高贵和典雅。
他盯着上面肉色光滑的肌肤看了片刻,着了魔一样轻触上去。
……温热的。
好像里面装着的是活人一样。
夏濯抿了抿唇,却没有感到恐惧。他好奇似的在画纸上抚摸她的头发,意外感受到了发丝分明的柔顺手感。
“你好?”他打了声招呼。
画没有回应,女人的角度不曾有过变化。
夏濯席地而坐,抱着膝盖静静地自下往上看着她。他瞬间又忘了自己想干什么,只知道现在的他更愿意停留下来,多呆一会。
他没有计算自己休息了多久,就在快要在漫长的时间消磨中睡着时,有一阵风轻轻擦过他的发顶,将他从瞌睡的边沿拉了回来。
那阵风带着暖融融的温度,如春日的阳光有一瞬照在了他的身上。等他重新清明地睁开眼后,他还在一个封闭窄小的楼梯道中,刚才感受到的仿若幻觉。
还是得继续往上走。
夏濯从地上爬起来,他拍了拍并未染尘的裤子,对眼前的画像自言自语:“我先走了。”
画像仍然没有回应。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身,看向后方延伸进黑暗的阶梯。
上面就是终点吗?
从一片黑暗走向另一片黑暗……还是说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在他犹豫间,一道苍老悠远的声音自耳旁响起:
“去吧,不要停下你的脚步……你心里也清楚吧,除此之外,你别无选择。”
夏濯四下张望,却无法追寻到声音来自哪里,只有无边无际的寒意在暗处翻滚,沉默地等待着他的靠近。
他抬起脚,踏上第一个阶梯。
突然,一股刺骨的恶意骤然袭来,原本安居于头顶的黑暗凝聚着一种滔天的怨念凶猛地向他扑来,像一直对他冷眼旁观的世界受够了他的久呆,即将要将他置于死地。
突如其来的恐惧擒住了他的喉咙,把原本就所剩无几的氧气扼杀在外,浓重的危险压迫着他的胸腔和喉管,难以言喻的溺水感让他无法呼吸。
黑暗像沼泽一般紧紧吸附着他的身体,用更大的力将他往楼梯上方拽去。
然而还不等他双脚离地,墙上的画框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一缕白色的烟从中探出,它看似弱不禁风、一挥即散,对比起那片庞大的黑暗而言有种蚍蜉撼大树的羸弱感,却偏偏蛮横强硬地驱赶了夏濯四肢上缠绕的黑气,随后温柔且亲昵地缠绕在他的指间,犹如随处可见毫无危害的寻常水雾。
耀眼的白光迟来地从眼前炸开,仿佛大雪压城声势浩荡,擦过他的肩时却又如同鹅毛那般轻盈。
夏濯闻到了一股类似萦绕在雨后松林中清冽的味道。
这是他进入这莫名其妙的地方后第一回察觉到心脏跳动得有多剧烈,砰砰的声响和急促的喘息混为一团,成为了整片纯白空间中唯一的声音。
心口蓦地涨成一团,在这短短的一分钟内,他却体会到了死亡和重生。
那团白烟渐渐凝成一双手的形状,它们用冰凉的触感捧起夏濯沉重的头颅,在他额前缓慢而又郑重地留下了失温的一吻。
“宝贝,该醒了。”
奇异的眩晕随着这道宛若叹息一同到来,他剧烈搏动的心跳也慢慢地平息了。
“……没有好好看着你长大,但妈妈爱你……”
一滴水坠在脸颊上,夏濯愣怔地抬起头,但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画面的最后,白光逐渐散去,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条狭长的走廊……
夏濯猛地惊醒。
失重感让他身体扑腾了一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陷在一片柔软的被褥中。
床头灯的光被调暗,坐在床边的高大人影在他有动静时同样醒来,目光正一错不错地锁在他身上,布着淡淡血丝的眼眸里全是担心和忧虑。
“关渝舟……?”夏濯晦涩地开口,一股钝痛却从心口炸开。他顿时满身冷汗,不得不用力蜷缩起身体,又努力地伸手去抓面前的男人。
关渝舟吓了一跳,他赶紧把人抱住,“我在,是哪里不舒服吗?”
凳子在地板上摩擦带起吱嘎的刺耳声响,夏濯猛地咳嗽几声,他收紧了胳膊,整个人的呼吸都变了节奏,如同要将人揉进身体中一般紧紧地抱着关渝舟,让两人之间容不下任何空隙。他甚至听见了自己骨骼咯吱咯吱摩擦的声响,但他却难以形容那种血肉被剔除的痛苦,只能无声地喘息,良久才嘶哑地低喃出声:“我好像……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