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于昨日(431)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这才锁门跟他们上了山。
他们自己有一辆老旧的小货车,只有一个驾驶位,胡母扶着护栏坐去了后面。
快到校门口时,雨又重新滴下来了。细细绵绵,落在脸上引起微微痒意。夏濯重形象地抬手遮住刘海,转弯时一回头,看见胡母举起了那把洋伞。被锈蚀的架子撑不开了,勉强只能挡住半个人,穿着灰突突衣服的妇女抹着眼睛,伞成了一小片晴空似的,就那样护在她上方。
看着她哭,夏濯也难过起来,他想他那位记忆里搜寻不到的妈妈了。
他走后他妈妈也一定哭得很伤心。
“怎么不高兴了?”关渝舟敏锐地问。
夏濯恹恹:“我饿了。”
刚在路上隔会儿就往嘴里塞零食,怎么现在还叫饿?关渝舟哪能不懂他,知道他胡乱丢个借口,也没再追问,只是将他抱进怀里,拿了个苹果出来用衣袖擦了擦。
夏濯啃了一口,心情又恢复舒畅。他人就这样,影响情绪的事想不通就干脆不想了,幽幽叹一口气:“也不知我当时在荒村山坡上精心栽种的那个苹果核长没长出苗。”
那哪是精心栽种,关渝舟脑海里闪过当时的画面,分明夏濯就是随手一扔,都不知果核滚到哪里去了。
夏濯继续神游天地:“要是发芽了,会长得随你还是随我?”
关渝舟:“……”亏他有一瞬还以为夏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进了校门,环境瞬间大有不同。
平安夜当天,正午两点学校就对外全面开放,在门口登记就能进去。甫一进入,吵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少家长早早拎着大包小包赶来了,都想给有段时日没见的孩子补补营养。
在胡子默去世后,胡父胡母也来过学校几回,办理不同的手续,每回这片地界都死气沉沉,现在乍一热闹起来,他们觉得似是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圣诞快乐的标语随处可见,红绿的色彩装点了整个林荫道。两辆车前后在临时停车场停下,胡母眼角还有点红,看着那些举着摄像机的记者和那些欢声笑语的家长,她迟疑地出声:“……这些都是来参加告别会的?”
“……我儿子省摸底没考好,总分才五百八,每次问他学习情况都不耐烦,我这不是在关心他吗?”
“我家小孩倒没让我操多少心,我也不管他学习,他自己心里有数就行,逼着他干还会有抵触心理。你看我就不过问他学习上的事,月初他打了个电话回来,说他考了六百六呢。”
“啊呀,您孩子几班的啊?”
“一班,他们班班主任是卫嘉祥,不知道您听说过没。”
“哦哦,听说过听说过,这个月刚评了先进教师吧,就因为带的班级平均分比城里有些学校的重点班还高,可了不得……”
路边一对家长攀话远去,胡母恍惚地站在原地,再看周围,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违和。
卫嘉祥被评为先进教师的事整个镇子都知道,当时还上了报纸,时间是十一月十五日,因为小默总会受到照顾,所以他们也为卫老师感到高兴过。
为什么十一月会是“上个月”?
她转头去看丈夫,在丈夫脸上捕捉到了与自己相仿的神色。
最终她抖着唇,求助似的地去寻找夏濯:“小,小老师!”
夏濯正蹲在路边,和碎花裙研究那些挂在灌木上的拐杖是塑料装饰还是糖果。突然被这么一喊,还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等胡母带着胡父一同走近才施施然地起身:“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夏,叫我夏老师就行了。”
胡父急忙问:“小夏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您在指什么?”夏濯装糊涂。
“就是、就是……为什么学校三月份还在过圣诞节?”
“您都说这是圣诞节了,又怎么会是三月呢。”
[测试,测试……喂?喂?1,2,3,4……]
广播开启,单调的说辞重复几回,《平安夜》的旋律悠扬响起。
属天的安宁随着细小的落雪一同到来,胡母尖叫一声,拨开人群就往花园里跑。
路上的人被她撞得东倒西歪,叫骂声响了一片,还没站稳,后头就又匆匆窜来一男人,嘴里不断喊着“借过、借过”。
夏濯抬头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融化在手心里,不知怎么就冒了句不搭的感慨:“瑞雪兆丰年啊。”
杨叔问:“不用跟上去?”
“跟,当然跟。”夏濯拢了拢衣襟,跟了上去。
他想起昨晚问关渝舟的那句话:要是和胡子默的父母说你们的孩子变成鬼了,并且还能看得见摸得着,他俩会信吗?
关渝舟很笃定地给了他回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