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于昨日(210)
镇民纳闷了,“疯?这不挺好。”
镇长把烟管朝石头上磕了磕,震出的点点星火和林外那片夕阳成了同一色,“我疯了,你也疯了。我第一个疯,你们跟着我一块儿疯。”他望着已经落入地平线的夕阳,重重地摇了头,重复说道:“得把孩子们送出去。”
铁路得修。
但是没钱。
镇长对着供起来的菩萨相发愣,常常一坐就是半天时间,愁着怎么能把铁路建起来。
一日他割了眉心放了血,在供桌前的地上磕了头。
“我这一生没干过什么好事,可实实在在都是为了大家。要说后悔,也没什么可以悔的,大半辈子过来了,如果非要说善恶有报,那恶事都我一人带头一人做,后面二三十年的命随您取了,只求您再指引我这一次。”
他这头磕了久久才重新抬起,离开供桌后伸手抹了把头上的血。还没从地上站起来,紧闭的家门就被敲了几声,一对穿着光鲜亮丽的年轻夫妻拎着两箱行礼驻足在了门前,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孩子。
对方咬着一口标注的普通话,带着得体的笑与他握手,说他们想要来这里定居,特地来这里打声招呼。
女人惊讶地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模样,非但没嫌弃没过问,还从挎包中掏出了手绢要给他擦伤口。
镇长恍惚一瞬,“来这儿定居?”
“是的,在您这儿定居需要交建设费吗?”一旁的男人笑了笑,“我们前后打听过几个地方,但都不太合适,我妻子就喜欢您这地儿。”
镇长看着那女人别着的宝石胸针,再看看那男人戴着的腕表。
这是菩萨显灵了,来了两条大鱼。
他摆摆手,“不需要交什么钱,喜欢就留下吧,我们这里人都好客。”
“那多不好意思,我们从外面带了些特产,一会去给大家打个招呼,您能牵个线吗?”
镇长又问:“你们怎么来到这儿的?”
那年轻的男人回答说:“包了个车,送到这里司机师傅就回去了。”
“那我去洗一把脸,带你们去镇上各地转一转。”镇长也露出点慈善的笑,客客气气地指了指家院里摆着的长条凳,“赶路挺累的吧,你们坐着歇歇脚,我进去收拾一下就出来。”
门被合上,遮去了外面一家三口的面容,但木板却隔不了对方的说话声。
他听见那女人说这里环境好,说她喜欢那片松树林,每天在清香中醒来一定是很幸福的事情。
他也听见那小男孩咿咿呀呀地叫着。
他又听见那男人问妻子累不累,行李放地上了,孩子让他来抱。
这是镇子上第一次有夫妻搬进,而且还带了一个尚未学会说话的幼童。镇长看着菩萨相,脚压过地上刚沾着的那小片血迹,一边捡起被丢到角落里的刀,一边半捂着脸叹着:“疯了,真疯了。”
他收拾完,从院子后推出三轮车,说是走累了可以坐上去歇歇。
那男人连忙接过车把,“我来推,谢谢您啊。”
镇长摇头,“你们没地方住吧,我家楼上有空房,盖房子这段时间就住我这里吧,这车也借给你们,一会儿我替你们问问有没有哪户人多出砖头摆着没用的,你们也都拖去。”
夫妻俩推脱不来,被带着认了一圈人。那些镇民正如镇长所说待人热情,和过去一样笑容四溢地点头问好,一口一句遇上麻烦尽管提。
等夜幕降临,三人又被留在一户里吃了晚饭。回到镇长家后,夫妻两商量着给了镇长一笔借住费。
两边推来推去,镇长始终未松口要,“我这破地方又比不上那些住宿的旅店,以后都是一起生活的,能帮衬的帮着衬一下就行了。”
男人想了想,从行礼里掏出一个小金猴,递过去说:“我现在是知道为什么您这镇子虽然偏,但比那些交通便利的地方还要富饶的原因了。这都离不开您大伙的团结,刚才出去走一趟我和我妻子也看见了,您这儿都是一些好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以后如果有什么我们夫妻二人能帮忙的,我们一定尽全力。今年是猴年,这小玩意送您保个平安,只是一份心意,您就收下吧。”
镇长笑笑,未置一言。
他目送两人抱着孩子上了楼,独自绕回菩萨相前盘腿静坐了一会儿。直到隔音效果不佳的楼板上传来孩子的哭闹声,他才恍如大梦刚醒,吧嗒着嘴又抽起了大烟。
……
“他们那孩子叫应华吧。”大爷叹了句可惜了,“他俩是文化人,给这孩子取的名字也很有深意,不过我这肚子里也没什么知识,说一通一个字都没记住。”
“‘应’是通达、响应,‘华’是荣华与光耀。”关渝舟说:“出自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