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魂(无限)(195)

作者:如雷灌耳

万古川放下族谱,倚在一旁的长桌角上,闭上眼睛,抬手捏了捏鼻梁。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万古川垂下手来,垂眸看着手上那本族谱古旧发黄的封面。

什么时候暴露的……

此刻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是林泓甩开他手时,眼底的错愕,还有闪避的目光……

是为难吗,是厌恶吗……

克制隐忍了太久太久,每次小心翼翼地试探总是失望而返——林泓并不倾慕于他,或者说并不倾慕于……男子。

心头压着一把冰凉的画戟,又冷又沉,坠得他喘不过气。

他从来说不清楚,林泓于他,究竟是什么……为何这般执迷。

那年他二十岁,大败北狄,边关在一片欢呼里。

他依旧记得,他策马被簇拥到军队的最前方,身后跟着数十万骁勇又忠诚的战士,旌旗在长风里鼓动,边城的长街迂回有百里,百里皆是人海,箪食壶浆,夹道欢迎。

任他如何制止,人潮涌动,依旧跪拜在地上……望向他的目光,是惊叹,是敬畏……是在致敬所向披靡的神祈。

鲜花插在他的马鞍上,荣光披在他的肩头。

他躲开无数要亲吻他靴子的人。

他的威名载入史册,是大徵口口传颂的歌谣,是胡人闻风丧胆的传说。

注定煇烁古今。

但是,每至夜深人静,他望向无垠又酷寒的黄沙,望向远处盈盈的月华,只是觉得无尽寂寥。

边关子民的欢呼和敬重都压在他的肩头。

国泰民安是他一生的枷锁。

他渴望驰骋的草野只能哽咽在喉际。

这不是他想要的……

鹰隼被捆住了羽翼,忘却了翱翔于九霄云海、乘风而去的快感,忘却了翅膀划过辽阔草场、鼠兔惊恐四散的跋扈。

野性被消磨,自由如同一支虚幻的歌。

直到,笼外另一只苍鹰从云天呼啸而过,披着一身山川湖海的不羁。

云翳淌过它的巨翅,它所见是远方长天的浩渺,它所闻是广袤旷野的召唤,其余熙攘纷杂皆如无物。

虽千万人吾往矣。(注1)

潇洒又恣意。

久违的野性在血液里沸腾,哪怕挣不脱桎梏也想追随他而去。

林泓于他是什么……

是他所有的幻想。

他的侠义。

他的自由。

他的随心所欲。

他的意气风发。

他的旷野。

他的天空。

同林泓一起,便是他一生中最自由的时刻。

回神时,早已身陷泥淖,却又甘之如饴……

对林泓的情感在他披着冷硬铠甲、驰骋疆场的半生里,太轻太软太暖。

于他而言,更多的是无措和谨慎。

他不是圣人,不敢自诩过高,忍不住想再靠近他一步,却又依旧在隐忍……

求而不得的辗转反侧早就尝过了,“得偿所愿”似乎本就不是他该有的。

“称兄道弟”——刺得人生疼的词,他说不出口,但他还是不想惊动林泓,所以他选择保持缄默。

可饶是这般小心,还是换来了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林泓在躲他。

分头行动是他提的,林泓在躲他,便不如直接给林泓一点空间。

万古川有些自嘲,连让他感到为难都于心不忍,哪儿还有更近一步的余地。

失之我命。

他的目光投向门外。

金阳于枯草间辗转,连衰败都顿时显得耀武扬威。

万古川的目光又落回族谱上,缓缓抬手,翻了一页。

*

“林清泉!”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说话没有得到回应之后,段宇终于忍无可忍。

“啊?何事?”林泓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段宇皱着眉头,要嫌弃死他了。

“没想什么。”林泓的目光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四处晃悠。

“那我刚才说了什么?”段宇质问他。

“你说这陈家很多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林泓自以为对答如流。

“哥哥。那是我一柱香之前说的了。”段宇抓狂。

林泓:“……”

段宇打量着他。

林泓心虚地摆了摆手,“知道了。不走神了。”

说不走神估计是不太可能的了。

林泓心乱如麻。

两人在每个屋子里晃悠,寻找着有用的信息。林泓跟在段宇身后,像一具行尸走肉。

陈家的屋子大多宽敞明亮,灰尘覆盖住了当年的喧嚣,许多摆设亦不见了踪影,灰尘以厚薄勾勒出那些摆设底座的形状。

人去楼空。

“这宅子太大了。”段宇道。

过了好一会儿,林泓道,“嗯,这宅子确实太脏了。”

段宇:“……”

两人穿过迂回的风雨长廊,秋风从四面拥来,阳光在长廊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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