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推着他向前，推着他抬起头，推着他艰难地鼓足勇气推开前方一切迷障，使劲撑开嗓子响亮地去喊——

“不！”

菲尔德听到自己在说。

远没想象中的嘹亮，轻轻地，有些胆怯，却意外的坚定。

“我是说，那你呢？你会和我们一起走吗？”

克莱恩愣了一下，看着小男孩的眼睛笑了笑。

“我无处可逃。”

“那我就算了，”小男孩底下头说，“我们总不能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餐桌上突然变得很安静，只能听见钢笔在稿纸上划过声音。

沙沙地响。

“谢谢。”

克莱恩说。

一道又一道，一道又一道，更多更多的文字被克莱恩从纸上划去，精心安排的戏剧还未开演就被导演用黑色的线条打碎扼杀。

最后克莱恩猛地站起来把所有稿纸用力向上一挥，泛黄的纸页刷地在空中散开，密密麻麻地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旋转飞舞，遮住了两人的视线。宽大的纸张还落下便破碎成小片，细细簌簌地化作了黑色的烟尘，成为了虚无。就像是有人一个箭步冲上前，愤怒地把这出荒唐的独角戏撕成碎片，然后在用一把无形的大火将这些令人生厌的纸全部焚烧成让人安心的黑烟，以此摧毁殉道者所有的后路。

“谢谢。”

菲尔德再次听到了克莱恩的声音。在漫天飞扬的纸屑和黑烟之间，他看见克莱恩释然地笑了。

“我已经十六岁了，是一个大男孩了。”菲尔德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发热，“我想，我已经可以给家里帮上忙了。”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

这是克莱恩今天第三次道谢。

菲尔德感到有什么滑滑的软软的东西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小腿上，摸上去还有点凉凉的。

他抹了抹发热的眼睛，抓起来定睛一看——

是！根！触！手！

来自恐怖片的各种洗礼让他奇妙的脑内顿时炸成了一片灿烂的烟花，绷断了他维持理智的最后一根线，还没听见熟悉的安魂曲，就两眼一翻就从餐桌上掉了下去。

他好像看见爱丽丝在纸堆下面偷偷地向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31

菲尔德站在高高的山崖上，暴雨倾盆。

下面是汹涌翻滚的河水，旧日时代的摩天大楼，第四季的奢华宫殿，第五纪的典雅小楼，第六纪的钢筋铁骨，都只能勉强地从激荡的水流里探出一个脑袋。

滔天的巨浪狠狠拍打在不远处的山崖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山石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总是要问我们这些老掉牙的问题！！”

彼岸梅丽莎站在狂风暴雨中使出全力嘶吼着，那喊声挤过洪亮的浪声与嘈杂的雨声，艰难地到达菲尔德的此岸。

她全身都湿透了，黑色的长发与颜色鲜亮的裙子一起黏在她的身体上，狂风卷着豆大的雨往她嘴里灌。

她抹了一把脸，再一次大声喊道：

“但是我们每一次！每一个人！都拒绝了！！”

喊完的梅丽莎一个踉跄坐在地上，似乎有些脱力。她闭上眼，迎着倾盆大雨欣慰地笑了。

当下一个巨浪来临时，梅丽莎化成了一阵黑烟，又一次在菲尔德眼前消失了。

tbc

第8章

【周四】

面对真实存在的世界

1

似乎有人在拽他的头发。光线有点亮。

菲尔德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白色的天花板，黑色的工作灯，木制的柜子——

还有爱丽丝占了大半个视野的圣诞树脑袋。

“嘻嘻，小扫帚，你醒啦！”

哈哈，想不到吧，我醒——

小男孩吓得从工作台上咣当一声滚了下去，手忙脚乱地扶着玻璃墙站起来，往后退几步又是一个腿软，啪叽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菲尔德这才勉强回过神来，茫然地摸着自己的头发。在玻璃墙的反光中，发现自己已经被扎起了几个小辫子。许多彩色的绳子被编进了柔软的黑发里，绑扎结束后仍然垂下一大段，末端有的甚至挂着几个小小的坠子。

他彻底清醒了，胡乱地抓着杆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不翼而飞，早就在昏迷睡死时被人换成了打扮整齐的衣服。

永远在菲尔德羞耻底线上打碟蹦迪的炫彩配色长袜和丁零当啷满身都是的配饰挂件让小男孩在新的一天第一时间心如死灰。他现在觉得自己就像架子上放着的那些人偶一样任人摆布，开始怀疑是不是以后每天早上起来都将会有意想不到的全新自闭体验，年年月月每天不重样的那种。

“所以从现在开始就是马丁·莫雷蒂了吗？”菲尔德眼神涣散地摸着自己的脸和衣服，“今天我的角色是绑在彩虹杆子上的小商品货架？”*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