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春(68)
程立平看他如同老鼠见着猫的模样,心情大好。他凑在程立白耳边,睨着殷实芳,忍着笑调侃了一句:“大哥,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屁孩儿,都憷你。”
程立白侧头白了他一眼;殷实芳在程立白面前虽紧张,耳朵却异常灵敏,他一听程立平是在取笑自己,立马恢复了本性,起身一脚踩在鼓凳上,拍着膝盖,神情傲然地道:“小爷只身闯荡江湖二十载,江湖无人不晓我殷爷的名号!小爷我成名时,你还不知在哪个旮旯里玩泥巴呢!”
程立平正待发作,程立白从旁按住他的手,对他摇头示意了一番,他只能按下胸中的火气,冷冷地道:“不好好吃饭就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殷实芳一见他没有好脸色给自己,再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坐好,主动向两人示好:“二位爷是要进京吧?我跟你们说啊,这京城可是大变了样儿,到处是洋人,你们得小心点儿!”他随手端起手边的杯子一口气喝了下去,却“噗噗噗”地吐了出来,酒的辣味呛得他眼泪哗哗直流,起身在桌边不停地跳脚转动。
程立平被他入口的酒水喷了一身,面上顿时如凝了一层冰,气急败坏地道:“你怎么回事?”
殷实芳辣得舌头打卷,睁着泪眼看着他摇头,转而可怜巴巴地向程立白讨水喝。咕噜噜喝下两大碗白水,他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才坐下,程立平冰冷的讥讽话语便在耳边响起。
“闯荡江湖二十载的殷爷喝不了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殷实芳理亏,不与他争论,转而责问道:“是你往我杯里倒了酒?”
程立平嗤笑道:“你配小爷给你端茶倒酒么?”
殷实芳气急,程立白却慢条斯理地道:“小兄弟杯中的酒是我倒的。不知小兄弟不能饮酒,还望见谅。”
程立白一发言,殷实芳心中有再多的气也烟消云散,反而主动低头认了错:“是我太贪嘴,没注意杯中的是酒。”
程立白不咸不淡地道:“小兄弟喝不了酒,便多吃些菜吧。”
殷实芳丝毫不客气,大快朵颐,吃饱喝足后,心满意足地拍着圆鼓鼓的肚子打了两个饱嗝,在店家将残羹剩饭收拾后,他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安安静静的模样,倒是格外耐看。头顶松散的头发落在面上,挠得他脸上发痒,他挠了两下,又扯过脑后的发辫垫在脸下枕着睡。
程立平上前欲叫醒他,让他回自己屋里去睡。近看,却看他面若凝脂,眉如青黛,酣然入睡的神态有几分娇憨之态,一对手腕握在手里柔弱无骨,分明是女孩儿的手臂。
程立平像是触电般,蓦地甩开他的胳膊,惊疑不定地看向程立白:“大哥,女的……”
程立白将信将疑地走近,似乎有些不太认同程立平的话,问了一句:“如何判定?”
程立平指了指殷实芳的脸,又指了指他的手腕,低声道:“男人女人的手,我还是摸得清的。你再看这张脸,像不像?”他再指向殷实芳的头发:“她没剃头。我可不信她的鬼话,乞丐就不用剃头……她也不是个乞丐!”
程立白并未提出质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殷实芳几眼,便一脸郑重地对程立平道:“一个姑娘家在这乱世下活着不容易。她要这个样子示人,也是世道所迫。京城不同庐州,我们行事须格外小心,要找到业文,就得先找到怀特先生,有个熟门熟路的也能省下许多事。”
程立平望望程立白,又看看殷实芳,问道:“大哥想让她帮我们打听?”
程立白点头,脸色凝重地道:“她跟了我们一路,不会只为了一顿饱饭。如此,也算是各取所需。”
程氏兄弟在天津雇了一辆车马,费了大半日才抵达北京城。
北京城墙依旧巍峨壮阔,来来往往的车马滚过宽阔整洁的街道,街道两旁的茶楼酒楼比比皆是,楼前茶棚里,老人喝着茶、叼着烟,闲聊着北京城里的大小事。
途经天桥下的一间四合院清茶馆,殷实芳连忙叫停了车马,掀开车帘将脑袋探进车厢,咧着一嘴大白牙,笑嘻嘻地问:“二位爷,下路喝杯茶呗!这家的茶好品味也好,这个时候天快黑了,说不准能赶上夜里说书的呢!”
程立白听着外头的喧哗声,撩起小窗边的帘子看了一眼,又望了一眼瞌睡连连的程立平,便对殷实芳道:“三爷困了,早些安置下来吧。”
殷实芳悻悻地应了一声,又兴致勃勃地问:“我看二位爷这架势像是来京城办事的,若没有固定的落脚处,事事不便,我给您推荐个长久住的地儿,您看如何?”
程立平直犯困,听她在耳边叽叽喳喳有些烦躁,正欲呵斥,程立白却饶有兴致地道:“你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