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春(121)
程业明见状,急得抓耳挠腮,对着身后跟来的人不停地比对着口型。
程立白立住脚步,转身看着尾随而至的三两报童。他未开言,其中一名与程业明年龄相仿的少年人单手叉腰,气势汹汹地指着程立白,叫嚣着:“赶紧将我们的人放了!不然,要你好看!”
程立白笑了;程业明却急道:“你们别管我!这是我爹!我爹!”
几人面面相觑,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最后竟作鸟兽散。
程立白却糊涂了,问着程业明:“他们很怕我,你与他们如何谈论为父的?”
程业明翻了翻白眼,将手中的报纸、手册一并塞进长褂里,心虚地道:“没说什么啊。”触到程立白渐渐眯起的双眼,他再不敢敷衍,埋头老实回答道:“就说……说您因孩儿说了几句骂人的话,便要将孩儿关进满是虫蛇的地方……”
程立白抬手欲摸摸他的头,恍然发觉他的个头已到自己肩头,已长大了许多。他放下手臂,语重心长地说道:“太阳下山前,记得回家过个节。还有,别去府衙附近囔囔。”
程业明使劲点头应承,跑了几步远,又回身对程立白道:“爹,现今的衙门就是个空架子,咱们庐州不久也能重见天日了!”
白日里的喧嚣热闹渐渐淡去,夜色笼罩了整座庐州城。
沈琅裹着及膝黑色风衣站在一条人迹罕至的窄巷里,嘴里缓缓吐出一团烟雾。他蹲下身子拍了拍脚边的流浪犬,又从口袋里掏出用牛皮纸包着的芙蓉蛋卷,递了一块到流浪犬嘴边。看它急不可耐的模样,沈琅拍了拍它的脑袋,嘲笑道:“还是那样贪吃!你流浪了半生,奴颜屈膝地没了一点脾性,见人就摇尾乞怜,怪不得越活越没出息了!好在啊……你是个懂得感恩的,没有忘记我,不枉我风里雨里地喂了你那些年。”
空中月明星稀,将一人一犬的身影拉得瘦长而孤寂。
沈琅有几分感慨。曾经,庐州是他呼风唤雨的地方;如今,欢迎他的只有脚边的这只流浪犬。
而他,与这只流浪犬又有何异?
他自诩聪明绝顶,深谙人性,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靠着皮相和巧嘴迷惑、欺骗他人,到头来,依旧什么也没有。
将手中芙蓉蛋卷皆喂了流浪犬,沈琅戴上绅士帽,径直朝纳乐园走去。流浪犬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他回庐州的目的很简单。
沈琅一身贵公子的打扮,纳乐园的门牙轻易就放他进了园子,却是将欲跟进去的流浪犬踢出了门。听到流浪犬的哀鸣,沈琅停住脚步向大门处看了看,被帽檐遮住的双目泛着幽幽冷光。
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进了大厅。
纳乐园的各处通道,沈琅早已了若指掌。他以伍寅密友的身份,凭着口吐莲花的本事,一路畅通无阻地上了二楼伍寅的屋前。
沈琅不由十分庆幸,因为伍寅的骄傲自负,没在楼上安排守卫的人,不然,他要在此干出一番大事,当真是有些困难。
他曾跟在伍寅身边做过事,对于这个人的习性深谙于心。
这个时候,这位贪生怕死爱惜身体的贝勒爷怕是早已歇下了;而伍寅最是念旧,又格外怜惜女子,夜里只让一人轮流为他守夜。
沈琅侧靠在门框上,抬手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便传来一道女声。
“是谁?”
春柳的声音。
沈琅喜不自胜。在他看来,春柳可比春梅容易对付多了。
在春柳打开门的一刹那,他闪身入内,在春柳惊呼出声之前,他慌忙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摘下头顶的帽子,道:“是我。”
春柳瞪大眼,拿开他的手,慌张地道:“贝勒爷一直在找你呢!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她说着就要将人往门外推,沈琅一手撑着门框,却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翘起嘴角说道:“多年不见,柳儿倒是愈发好看了!”他伸手揽过满面娇羞的春柳,熠熠生辉的眼里仿若浩瀚无穷的星空,让春柳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难为你还顾念着我,可惜,我……无以为报。”他突然狠狠地将春柳推出了门,动作迅速地锁了门。
春柳急得在外低声质问:“沈琅,你要做什么?”
沈琅背靠着门,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气,仰着头道:“与你的主子算算旧日的账。你最好别声张,不然,整座园子里的人都得陪葬!”
“沈琅!沈琅!你别做傻事!”春柳在门外哭着哀求道,“贝勒爷他要抓你,你快走!”
沈琅没理会门外的哭声,一步步向内室走去。
伍寅安安静静地睡着,俨然是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模样。沈琅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吃完了一支烟,却是突然用冒着火星的烟头狠狠地戳在了伍寅的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