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你的心事+番外(69)
那每一级台阶,都安插了阴冷的刀片,凌乱的玻璃碎片,尖锐的毒刺。
等捱过着阵痛,就能重见天光了。
又哪会怕其他的重伤。
所以她不能够退缩。
因为在天梯底下,盼着她坠落下来的,是一簇又一簇的黑火。
是罪孽深重的黑洞。
“我妈妈,是在工作刚转正没多久的时候,遇上他的。”严娇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称呼周林朗,只好用“他”来替代。“但是没想过,她是一段婚姻的插足者,只是当时我妈不知道她已经怀了我。虽然她最终还是决定把我生下来,但她迟迟走不出那一段破碎的感情,所以才会,抛下我,去了另一个城市。”
认真说起来,其实她也是无辜的那一个。只是这样的出身,必须要她背负上一个罪名。
远处的车流声窸窣传来,裹着藏匿在厚重云层之下的闷雷声,像是卧在轨道之下,闭眼迎接火车驰来的轰隆声响。
周万泽牵动唇畔,勉强露出一个不算是微笑的笑容:“所以你想说……你也是受害者吗?”
好恶心。
他感觉到从地板席卷而来的一阵恶寒,紧接着,无数双手,攀上他的腿,紧紧锁住腰,然后越过前襟,来到他的肩颈,拽住他的头发往四周扯。
仿佛置身于腥臭阴冷的下水道,鼻端能呼吸到的,眼睛能看见的,全是带着湿冷沥青的陈年青苔,甚至在那上边长了霉菌。
就像是被无数长钉钉在位置上,他想要抬一下手臂,挪一挪脚,都分外的艰难。
然后整个世界陷入黑暗,再也没有光。
“好恶心。”他不断重复着。
在他面前努力扮演着好父亲角色的周林朗,出过轨,并且很有可能是在他母亲怀上自己的时候。
而他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被珍藏在心尖的姑娘,在今天亲口告诉他,“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如果这是一场无尽的梦魇,他用尽全力也会将其挣脱开,但不是的。
他回身眺望窗外的云和夜,冥冥之中,听见了命运的嘲弄声。
看见了吗,这就是你的命。
严娇不知道周万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在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家里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眨了眨眼,心上起了潮,眼泪就这样汹涌出来。
她觉得浑身都疼,不知道是因为心理上更甚,还是因为生理期来访的固有体验。
如果她的心脏是一块吸饱水的海绵,那此刻应是被人握紧揉捏,抽干了所有水分。
严芳蕊提着行李箱进来的时候,家里没有开一盏灯,她以为没人,却借由未熄灭的暮色瞧见了沙发上凸起的小山包。
她轻轻地放下钥匙,赤着脚走近一看,发现女儿把整张脸埋进抱枕里,露出来的一小片肌肤通红,似乎是呼吸不畅憋的。
鬓角因为发汗有些湿黏,甚至能闻到一丝眼泪的咸涩。
心眼提高了一瞬,严芳蕊跪坐在冰凉的地砖上,小心地把严娇的脸捧起来,细细揩去她脸上的泪痕:“娇娇,怎么哭啦,妈妈回来了。”
这是她少有的,见到自己女儿哭。
她知道严娇不是那样喜欢哭的性子,她坚韧到胜过阳光晒不到的墙角探头的嫩芽,在不该有的年纪学会过于成人的思考方式,懂事到让人心疼。
“娇娇不哭啊,不哭了……”
这似乎也是在母女僵硬的关系融冰以后,两人的第一个拥抱。在严娇为数不多关于严芳蕊的记忆里,尤为滚烫炙热。
一星半点的火苗在靠近心脏血管出迸射火光,继而烧成大火。
许是在空气里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严娇的身子仅是僵了一秒便彻底投降,在那个姗姗来迟的名为母爱的护栏里放声痛哭。
“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可我只能这么做……”
“他理应恨我的,我一点怨言也没有……可是为什么,我还是那么难过啊……”
严芳蕊在女儿断续的哭声里听懂了一切,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一点。
她回想起十多年前,到家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瘦到脱相,却发现肚子里还有一个生命在孕育。
大概是出于母爱的本能,她咽下邻里朋友甚至是亲生父母的谩骂指责,孕吐最厉害甚至一度抑郁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放弃。
只是那双眼睛,那双笑起来仿若拨开云雾烟雨的明媚春光的眼睛,她怎么也释怀不了。
于是后面的十多年岁月里,她每晚抱着苦痛与愧疚入睡,却始终相信——
黑夜是为了光而存在的,至于曾经的苦痛伤痕,也总会被抚平。
虽然她的身体记得,她的心也牢记着。
所幸的是,她熬过来了,回首望望,那段没能走下去的爱,也不算痛苦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