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59)
“女儿呀,你知道一句话,叫未哭长夜不足以语人生吗?为娘我半夜常常疼的睡不着,坐起来一个人痛哭不已。一天晚上,我挣扎着起来上厕所,拼尽了全力,等上完厕所就没有力气上床了,一个人摔倒在地上,挣扎着起来,结果又摔倒,反复几次才勉强上了床。你父亲每天不知道死哪里鬼混去了,凌晨一两点才回来,回来也不会看我一眼,是死是活都跟他没关系。女儿啊,结婚生子有什么用呢?老公靠不住,你们子女个各忙各的,也指望不上,为娘我命苦啊!”母亲的哭诉,李思筠听得好心酸,忍不住跟母亲抱头痛哭。母女俩在各自最艰难最需要对方的时候,却谁也顾不上对方,只能在煎熬中互相牵挂着。
在家里陪着母亲的日子里,李思筠对女儿很是牵挂,但忍住不去想。一想便是心灵上的煎熬。乡村的夜真是万籁俱寂,静的有点阴森可怕。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只流浪猫,还在家里以前屯粮食的仓库里下了一窝仔,到了晚上就“喵呜喵呜”地叫,更是瘆人。
父亲每天吃完晚饭就走了,半夜才回来。在每一个静得可怕的夜晚,李思筠陪着生命垂危的母亲,喂她吃东西,给她按摩,跟她聊天,一天天地苦捱着日子。
母亲一直跟李思筠聊,她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风烛残年,九十多的奶奶给母亲熬粥,炒菜,做饭,因为父亲不愿意干这些家务活,而且,他也要忙外面的农活。九十多的奶奶成了家里精神上的顶梁柱,承担了照顾儿媳的重任,想想都好凄凉!
奶奶一直腿不好,自六十岁开始到后来的几十年,膝盖都不能伸直,后来变形越来越厉害,就这样颤颤巍巍地照顾着儿媳。几十年来的婆媳,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一个生命垂危,一个风烛残年,在这个时候似乎是互相陪伴,熬着人生最艰难的时光。老家里的此情此景,总让李思筠鼻梁发酸,自己所能为她们做的却只有这么多。远嫁的女儿啊,注定难兼顾原生家庭和自己的小家庭。
母亲疼得受不了时总是在哀叹,:“为什么上天还不把她接走?”李思筠不知道说什么好,再暖心的话在一天天煎熬着,生命一点一滴在流逝着,求生不易,求死不能的绝症病人面前都是多余。李思筠只是静静地陪着母亲,不停地给她按摩,母亲嫌李思筠按摩不够力度,总是嚷着要父亲来按摩。真是一对冤家夫妻!两个人吵了一辈子,母亲并不爱父亲,却似乎又似乎离不开他,是多年在一起相守的惯性使然?明明两个人痛骂起对方来,恨不得生吞了对方,但却不又离婚,如果说李思筠姐弟年幼时是因为怕离婚对小孩成长不好,一个人养不起。姐弟俩成年后他们依然不离婚,真是一对怨偶一直要纠缠到一方生命的终点。
母亲私下对李思筠说:“我就是要好好活着,活久一点,不要让你爸逍遥自在了,就要拖着你爸,耗着他。我死了,他跟你堂婶在一起,没门儿!你们姐弟俩决不能答应他们在一起,否则我死不瞑目,到了九泉之下也不安心!”对生的留恋,对父亲的报复心,母亲不想死,但病魔给她的极度痛苦让她又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煎熬,毫无指望的煎熬,恨不得立刻结束了生命,每天在这种痛苦纠结中熬着。
不久,有位邻居伯母突发心梗,由于是农村,医疗条件还是有限,抢救不及时,当场就身亡了。母亲听闻这个消息,反倒很羡慕:“为什么她死的那么快,多好呀,不用遭罪了,上天什么时候来接我走呢?”在绝望中疼痛难忍中耗着生命,母亲时常崩溃,李思筠陪着她,想尽各种办法来安慰她。
最后那一段日子,母亲虽然还能进食,但拉肚子特别厉害,肠胃系统虚弱得几乎都不能吸收食物里的营养了,加上胸口和腹部时不时绞痛,下半身肿胀,上半身骨瘦如柴导致的身体一躺下就硌得难受,所以基本只能坐着。母亲下半身因为过分肿胀而僵硬,关节都不能弯曲了,行走困难,只能在床的旁边放一个马桶。各种痛苦如同上刑一样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母亲经常呼天抢地地质问上苍:“人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上辈子我有没有做什么坏事我不知道,但这辈子我真的天地良心没做过一件亏心事,为何上天要如此折磨我呢?”李思筠听得心如刀绞般难受,“妈妈,你是一个好人,不要怀疑自己,你也别自责了,死生有命,人都有一死,做人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不要再想这么多了。给你看看晓菲照片吧。”
母亲喜欢看晓菲的照片,听录音里她天真无邪,清澈欢快的笑声,唯有这时候,才能稍许忘记□□和精神上的一点折磨。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尤其在绝症的人眼里,也许苦苦挨着时光,跟病魔作斗争也是一种生命的意义。看看自己生命的边界在哪里,自己努力的边界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