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295)
旧友重逢自然是一桩喜事,白清嘉的心情也颇为愉悦,先是笑着跟对方打了招呼,又探头朝教室里看了一眼,说:“抱歉,是不是打扰到你上课了?”
他听后很快摇了摇头,说原本也快要结束了,但此地显然不是一个适宜说话的地方,遂转而说:“不如你先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稍后我过去找你。”
这提议颇为合理,白清嘉略想一下便点头表示了同意,并说:“好,我不着急,你慢慢上课。”
她固然是不急的,可与她两月未见的程故秋却是十分着急,她刚进他办公室坐了没一会儿他人便到了,手上拿着一摞书本显得步履匆匆。
他是正式的教丨员、可跟她这种助理教丨员不同,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颇为宽敞舒适;只是他们国文科的人读的书总是比旁人更多,时日一久堆积成山,难免显得有些杂乱。
“你……你等我收拾一下吧,”他有些尴尬地把桌子上堆的书搬到一旁,尽力想让白清嘉待得舒服些,“我这里太乱了,见笑……”
“书多可是体面的事,有什么值得笑的?”白清嘉朝他摆摆手,笑容十分真诚,“快别忙了,我只坐一会儿而已,做什么大张旗鼓的。”
他也朝她笑笑,却还是执拗地又收拾了几分钟,直到将她座位附近的书都搬空了才终于消停,彼时额上已然微微见汗了。
“之前联络不到你,我便又冒昧登了一回你家的门,却听你大哥说你已随令堂一同回皖南老家去了,”他的语速较往日稍快,似乎仍在为她感到忧虑,“那里当时不是在打仗么?有没有影响到你们?途中可曾遇到什么麻烦?”
这其中的曲折可真是太多了,白清嘉心中感慨,又觉得现在再跟旁人细细说这些委实没有什么意思,遂只淡淡一笔带过:“的确有些曲折……幸而最后一切还算顺利,没出什么大事。”
他点了点头,心里也知道自己在事后再问这些已没有什么意义了,是以攀谈几句后也就转了话题,又问:“今日怎么想到要来学校了?是有意回来继续教书么?”
“恰巧最近有空,就想着回来看看,”她坦诚地回答,“至于要不要回来……老实说我还在考虑当中。”
程故秋也知道她心中的顾虑是什么、十分体谅她的难处,想了想又说:“我自然很希望你能回来,但这事最后还要看你自己的心意,不要太过勉强便好。”
他一贯是这样的周到体贴、令人感到如沐春风,白清嘉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过一会儿又问:“丁务真呢?他还在学校里吗?我跟他还有桩官司没了,今日来也是想见一见他。”
丁务真如今可不在学校任职了。
两个月前他被教育厅查了个底朝天,共计二十余本出版物中真正由他自己主笔的竟不过三本,其余皆是借着权力从他人那里窃取而来;有如此劣迹摆在眼前,学校又怎能继续让他做教务长?三月初便撤了他的职,各种赔偿纠纷还有一大堆呢。
只是因他过去给学校捐过资、眼下便还是学校的董事,即便校会有意要退了他的资让他离开学校他也不肯,三五不时就要跑到学校一趟,看样子是打算赖着不走一辈子吃红利了。
白清嘉听言不禁冷笑,心想真是人不要脸天下第一,斑斑劣迹都被扒掉一层皮了就还能大摇大摆招摇过市,怕不是城墙拐成了精变的人吧?
她冷哼一声,正要出言讥讽,不料恰巧此时办公室的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屋里的两人扭头去看,正瞧见丁务真这个事主从外面奔了进来,老鼠一样的眼睛含着泪、猴子一样长的手臂又在身前荡来荡去,没等白清嘉反应过来就一个箭步迈到她跟前了,哽咽道:“白小姐——我犯了罪——我犯了大罪——”
第143章 决定 “向筚路蓝缕的翻译者白清嘉女士……
近来白清嘉也是做多了债主:就近说, 前几日徐冰洁便刚刚又哭又闹地给她道过歉;推远些,她那二房的姐姐也曾拖家带口跑到门上来请她原谅。
外人皆以为做债主听人讨饶是桩难得的美事,殊不知这些声泪俱下的场面都十分骇人, 尤其若碰上丁务真这样面目可憎不讨喜的冤种, 便更要教人头疼不已左右为难了。
“丁教务长这是做什么, ”她已觉得无趣、巴不得眼前这人赶紧走了, “小小过节罢了,说不上是什么罪, 可别搞这些哭哭啼啼的把戏。”
丁务真却更来劲,一听“哭哭啼啼”四个字眼里就直接掉下了豆大的泪,看着白清嘉便又开始了陈词:“白小姐,我、我当初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竟做出那等荒唐愚蠢的烂事!得亏您宽宏大量没有同我计较,这才让我有了迷途知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