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玫瑰(76)
“给个银行卡号吧,这部分获利会转给你。”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听不出一点波澜。
姜听玫愣了半晌,最后听明白他的意思,原来还跟着她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挺无情的,在佛门里学的果然是什么都空,薄情冷性。
她自嘲地笑,“不必了吧,纪先生。”
语气不好,呛他,“如果你只是为了来和我说这件事,我不需要。”
她倔强地看着他,轻咬唇角:“我是很穷,但是我不会要这种钱。”
“我已经把设计卖给丁蔚师兄了,他有权处理。”
转过身,她径直往前走,声音里尽是冷意:“你别找我了。”
夜风寒凉,路灯晦暗,吹得人一阵一阵清醒。
纪忘舟看着她的背影,大手垂下,狭长双眸眼底尽是无奈。这么每次都这样。
又是……误会了什么?
他站在路灯旁,挺直瘦削的背影,一件短T,手臂整个露在外面,鸭舌帽扣下,露出流利的颈线和极有棱角的侧脸。
微低头,点了打火机,拢起一簇火苗,他给自己点了根烟。
而前面穿着简单牛仔外套的姑娘已经没了踪影。
——
回宛岸的那天下了雨,九月时节,一场秋雨一场凉。
家里有一周没住人,桌上和碗柜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姜听玫简单收拾下,拿湿抹布去擦灰。
陶雨杉在前院,院里不知从哪跑来了只大黄猫,在喵喵地叫。她拿根狗尾巴草逗猫玩。
从二楼窗户看出去,能看得见他们的身影。
心情慢慢平复,姜听玫思考者之后的出路。数数时间,刘浩子竟然已经快三个月没有来找她麻烦,催她还钱了。
手里存钱零零散散加起来有十来万了,再等等,等等攒满了一起还回去。
关于父亲欠债的具体金额她没有详细的信息,只知道当初父亲是好赌成性,加上被人骗,借钱去炒股票,股票亏空,最后连自己开的那家卖农产品的小公司都破产倒闭。资产抵押银行到收缴,最后算下来,欠了多少她不知道。只知道,父亲是借高利贷的钱去把那窟窿填上的。
想到这些,她就总能想起他最后要走了的时候的情形。
他坚持出院,医生开的止痛药也不吃,他一直对她说,“囡囡,让我回去,我们不花这钱,我不吃药,我不要治疗,我们回家。”
可宛城里那间房子早已经被法院没收重新拍卖了,他们哪里还有家呢。
姜听玫站在一旁,端着白开水的手有轻微的颤抖,看着病床上白发黑发混杂胡子拉碴满带病容的男人,胸口堵得慌,说不出一句话来。
肝癌晚期,他的生命就像快要凋零的树叶一样,在空中,摇摇欲坠。
这个曾指着她破口大骂她为什么不是个男孩的父亲,这个曾在一意孤行受伤车祸之后丢下年幼的她独自逃命的父亲,这个拼尽一切谄媚讨好也要把她送进宛城国际的父亲,这个时时未对她表现出一刻喜欢的父亲,要死了。
不好么?
反正她恨他。
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折射光点,阴霾渐增,落在他苍白干裂的唇上。
姜听玫看见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心麻木而冷彻,她面无表情回:“好啊,不治了。”
他们办了手续出院,他换回了刚来医院的时候穿的那件灰衣服,却瘦了一圈,整个人套在衣服里空空荡荡的,随时都像要摧折毁碎。
姜听玫扶着他在家医院大门外等车,看着来往川流不息的车,路边嘈杂,有小孩别着花拿着玩具跑来跑去,嬉笑声远了又近了。
她整个人恍惚得好像在梦中。一周前开始,被告知父亲患癌住院,她休学来照顾,后面陆陆续续接到好多人的电话,都是来催债的。看着那些无力偿还的数字金额,她迷茫而无措。
而这些天,姜简军,躺在病床上,每晚被身体上剧烈的疼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甚至口吐鲜血的时候,她在旁边,只是觉得冷,彻骨的冷。
甚至在出院前一天,她收到了法院的传票。她的父亲欠债金额高到已经要吃官司的程度。
这一切都像一个灰色梦魇,将她笼罩在里面,呼吸不得。明明这之前,她已经在学校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毕业设计。
小时候,很脆弱很卑微,特别仰慕大型机械的力量,钢铁冰冷盔甲之下,是坚无不催。
明明她都想好了啊,她要做一个微型承重机,她要拿到优秀毕业生,她要继续读书,读到博士,以后投身科研。她本来,要实习自己的理想的。
可是面前一切,都像命运给她开的玩笑。
六月份,她却仍觉得街边的风好冷,而自己握着父亲的手臂,骨骼凸出,瘦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