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玫瑰(140)

作者:倾芜

姜简军双手抱着那张照片,捧在胸口,深深的弯腰,瘦骨嶙峋的身体缩起来,好像要把那照片嵌进身体里。

病痛造成的生理上的疼痛远不及心理,姜简军抱着那照片很久,再松开时,电视里已经开始播放新闻联播,背景音杂乱无章。

他艰难侧身,看着窗外已经渐变漆黑的夜晚,目光透过玻璃,透过马路,透过水泥钢筋深林,透过人生数十年,透过所有过去的回忆。

他惨白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眼珠混沌不堪,垂垂老矣。

那刻,他似乎看透一生。

姜听玫看着他的背影,看到他眼底深切的哀伤,无可奈何的怅惘。他太过孱弱,在室内,在所有人风景之外,皮肤上有太多细孔,好似要被穿透。

心底钝痛,她仰着脖子,知道自己沉入泥沼。

那一晚,姜简军的气息似乎弱了很多,他看窗外很久,最后苍凉开口:“我认了。”

月月,我认了。

这一生太过短暂,相聚时间用所有分离时间度量,稍纵即逝。

他没能再等到她回头看一眼。

姜听玫站在暗中,室内没开灯,她看着父亲的背影,形销骨立,他向过去回忆和星火绵延的爱意低了头。

这是命运。

她低头,看着自己左手腕的疤痕,丑陋狰狞,在这黑暗里张牙舞爪。

那一刻,她从父亲身上看到自己影子,都是希望被辜负见不到光,一团糟的人生。

他认命了,她呢?

姜简军放了那张合照,相框已经被磨得褪色,他靠在床背上,声音微弱,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别恨她。”他让她别恨她母亲。

闭眼,指骨摸着疤痕,姜听玫声音冷得像冰,轻轻一扎,在阳光下就碎裂了。

她反问:“没有爱,哪来的恨呢?”

姜简军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女儿,和他最爱的女人唯一的念想。那目光含着永远也融化不了的哀伤。

姜听玫低着头,并未察觉那目光,只是隐有预兆,她好像要失去什么了。

那晚灯没有再开,电视也被关掉,一切都安静得不像话,她回了自己房间,抱着唯一的一个破旧不堪的娃娃,看着天花板,眼泪在眼眶里,总没掉下来。

他们对话终结者于此,永永远远地。

第二天早上,姜听玫端了热水,洗好热毛巾递过去,却在一室阴暗内,摸到了她父亲早已冰冷的手掌。

没有鼻息,被子同地板一样冰冷,他安详地闭着眼,瘦得不成人形的身躯在被子里很小一团。

他也曾是一米八的高大男人,可原来老了病了死了也真的会变得这样小。

他床边还放着那张合照,永远也等不到的人和一个早已经长大的女儿。

确凿罪名,热毛巾掉在地上,热水还在冒着白气,僵立着站立。

姜听玫抬头,看见窗台上那簇兰花凋落了。

第57章 再见

铁路蜿蜒延伸, 在青山间穿梭,看不清的前路,白茫茫一片, 天色与铁轨相接的地方不见一点亮色。

车厢内很嘈杂,餐车服务员推着推车经过, 在不停叫卖早餐, 靠过道的阿姨抱着孩子,孩子哭闹不止, 她在咿咿呀呀地哄。

刚眯十几分钟便被吵醒,姜听玫睁开眼,懒懒地靠着窗,看着外面还并不明亮的天色发呆。

暗色树影不停闪过, 她脑海里关于梦里那点零星仅存的记忆也被清扫干净。

自从收到沈晗月的快递那天起,她晚上睡觉就再没睡安稳过, 总是醒一半睡一半,半梦半醒间看见他父亲和年少稚嫩的自己。

她小时候任性, 总爱哭着对姜简军喊要妈妈, 问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妈妈而就她没有。这些时候姜简军总是沉默的,他不说话,眼底情绪那时她看不懂。

后来回想才知是悲伤,无望的悲伤。

而现在这无望似乎终结, 她的妈妈有了讯息,寄给她礼物,甚至可能知晓她的一切。可父亲永远见不到了。

心底里的抗拒和这么多年的抛弃, 姜听玫早已不对沈晗月报一点希望,她清楚知道他们之间不会有亲情的爱,如果真正相见, 她不介意撕开这过往近二十年伤疤。

然后完完全全让她从她生活中褪去。

到兰泽时刚过八点,姜听玫挎着挎包从火车站出去,她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浅紫色毛衣裙,站在出站口打车。

一路有背着行囊衣衫破旧外出打工回家的男女经过,看向她的目光眼底是羡慕,他们在泥沼,而她似乎挣出。

心口堵住一样,她见不得这些。

世人皆苦,又有什么例外呢。

她搭公交车回的出租屋,几个月没回来,似乎那些隐在城市里的破旧房屋更加破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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