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412)

作者:阮阮阮烟罗

这时节,雁群应已南飞至气候温暖之地,这两只大雁,或因离群迟飞,才会在这雪夜里,才刚飞掠过这凛寒山脉,急急南迁,踱出主帐的陆峥,望着那一双飞雁黑影远去,耳听着越来越远的“嘎嘎”雁鸣,在落雪的冬夜里,负手徐行在营寨之内,任繁杂思绪,亦如纷飞白雪,落满心头。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大雁是忠贞之鸟,一生唯有一侣,天涯共飞,生死相随,前人常以大雁咏情,迎娶六礼亦离不开活雁,圣上当初迎娶皇后娘娘所用的双雁,据说还是圣上本人亲自捕抓的,这事,在圣上独宠皇后娘娘、六宫空无一人时,自是一段竞相交口称赞的佳话,但到后来圣上专宠冯贵妃,再到如今冒天下之大不韪,专宠薛贵妃,听来只觉唏嘘寒凉……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如今的武安侯,对薛贵妃,是彻底挥刀断情,还是犹有生死相许的情意……

深夜漫步的陆峥站定,望向不远处的同样深夜未眠之人,见他正在给那匹天下无双的御赐宝驹刷鬃喂草,身上所穿,不是在京时的锦绣华服,而是一身端肃戎装,站在那里的,也不是京城中的翩翩公子、清贵侯爷,而是与普通兵士同吃同住的昭武将军。

御旨名义上,他是主将,武安侯为副,但在华阳大长公主的安排里,自然她的爱子武安侯,才是此行的真正主心骨,陆峥望着在这冰冷雪夜里的孤寒身影,再无昔日所见的明朗飞扬,艰沉的世事,将他眸中的明光击得粉碎,搅得一片幽邃漆黑,其中隐着的心思,许只有他自己,才真正明白,再不是当初的武安侯。

陆家虽为华阳大长公主所控,但因是暗子,明面上不可与华阳大长公主及武安侯府,有任何特别往来,故而多年以来,即使他后来因军功地位提高,有资格与武安侯交游,但都未主动结交,一直有意保持距离,在幼时身份落魄时,更是如此。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武安侯与皇后娘娘,俱是在老武安侯大寿时,那时老武安侯权盛,他过寿,几乎满朝文武都会赴宴道贺,他们落魄的陆氏,跟在后面“攀附巴结”,也并不惹眼,遂也曾上门祝寿送礼,那是他今生第一次进武安侯府,也是迄今唯一一次。

宴席上父亲的座位极靠边,大人们杯筹交错,他溜桌下去,循着孩子的玩闹声走,看到许多随大人来此拜寿的同龄孩童,在后园无忧无虑地玩耍,他随走随看着,不慎走撞了一人,那人手拿杯盏里的清酒,全泼在了他的面上身上,但他因见对方衣饰华丽、或许家世不凡,还是先行恭声赔礼道歉。

但对方却不依不饶得很,他懒得多言生事,只是低着头默默听训,等待身前这贵公子发完怒气了事时,忽有清柔女音响起,劝那贵公子莫要咄咄逼人。

那贵公子原本盛气凌人,一见那迎面走来的八、九岁女孩,当即满面堆笑,喏喏称是,并恭称“郡主”,他才知那女孩正是华阳大长公主与武安侯的女儿长宁郡主,侧站身子,朝她躬身行礼。

虽才八、九岁年纪,但却有着超乎年龄的端淑气质,长宁郡主在他身前站定,轻柔的眸光落在他的身上,命侍从带他去客房洗脸,又让侍从去拿件世子的干净新衣请他换上,吩咐罢,又想到什么,面现难色道:“也不知明郎的衣裳,合不合适……”

正说着,就有锦袍男孩应声走来问道:“什么合不合适?”

那亦是他第一次见到武安侯世子沈湛,沈湛比他小三岁,衣裳身量自是不大合的,他遂婉谢了郡主的好意,道他衣裳只被泼湿了一小块,在临风处站吹一阵,很快就干了。

长宁郡主见他这样说,也不再多言,朝他微微一笑,携沈湛离开,他在阴凉临风的廊角处站着,望着园子里的孩童,不知世事地肆意快活玩耍,亦望见长宁郡主坐在了一架秋千上,世子沈湛在后推着,起先动作轻缓,渐渐快了起来,长宁郡主也不似先前端淑持重,在随秋千荡起的袅袅春风中,欢笑出声,粉色裙摆如霞烟扬起,艳过满树桃花。

他正怔看出神,就见紧抓着秋千绳、荡到半空中的长宁郡主,似朝这里看了过来,忙低下头,他低头低了很久,直到有侍从走近,捧着一道披风,道是长宁郡主命她送来的,说他衣裳湿了,又在阴凉的风口站着,还是披上为好,小心着凉。

他再抬首看向秋千处,那里已无人影,只有一地桃花乱红。

没有接过那道披风的他,穿着湿衣,走回了宴上,看已喝了不少的父亲,仍被一位高官强行敬酒,上前抢过酒盏,仰喉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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