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148)
她能感觉到皇儿有心事,但不知道他为什么事,能在这样的年纪,还红了眼睛,怔怔地在榻边坐下问:“……怎么了,孩子?”
皇帝道:“……只是昨夜梦见了父皇,今天……就总是想到父皇……”
……先帝确也驾崩在一个这样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如果弘儿是她和鹤卿的孩子,会生活在一个美满的家庭里,会见到父母两心相许、恩恩爱爱,可是他不是……他的先帝的孩子,他的母亲并不爱他的父亲,只当君主侍奉,他的父亲,也并不爱他的母亲,只当是后宫佳丽中的一位寻常妃嫔……
方才弘儿说,先帝临终时,曾问她来世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或许弘儿以为,长久的年月陪伴下,先帝对她抱有些许情意,为母后半点也不爱父皇,而感到伤心……
但弘儿不知道的是,先帝在最后的时刻,已经病糊涂了,说他第一次见她时,濛濛烟雨之中,她穿着一身天水碧的裙裳,擎伞走过石桥,满城的黛绿山水,都在她身后失了颜色……
但无论是在长乐宫中的抬眸一瞥,还是在芳华林中的真正相见,她都穿着身为乳母的浅月白色宫衣,哪是什么天水碧的裙裳,又有什么伞与石桥呢……
临终之际,先帝糊涂了,记忆混乱,也不知看到梦到了什么场景,也不知把她当成了什么人,拉着她的手唤“卿卿”,说对不起她,没有让她做到皇后……
她哪里知道先帝把她当成了谁,哪里知道谁是“卿卿”,怎敢接受这一句“对不起”,只是随口接话,安抚将要离世的先帝道:“臣妾所有,全赖陛下天恩垂怜,不敢再奢求更多……”
先帝问她:“……来世……来世卿卿可愿做朕的妻子?”
她本该安抚意识不清的将死之人,可是,她想到与鹤卿的约定,连一句安抚的谎话,也迟迟说不出口,直到先帝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在她手中冰凉无力地滑落,也没有说出先帝想听的答案。
这在不明就里的皇儿看来,是不是觉得他母后有些绝情……是不是在替他仙逝的父皇抱屈……
太后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能握住皇帝的手,慢慢道:“情之一字,半分也勉强不得,所以就算嘉仪那样痴心爱慕明郎,母后也从来没有开口让你下旨强令他们成亲,你才二十岁,还年轻,又做了六七年天子,已经习惯了九五至尊,高高在上,一些事,或许一时想不明白,母后与你父皇相伴多年,又生有你和嘉仪两个孩子,怎会没有半分情意,只是那情,并非男女之情罢了……”
皇帝道:“儿臣晓得。”
太后拧了榻旁盆架里的湿毛巾,要为皇帝擦脸,皇帝伸手接过道:“儿臣自己来,母后已在这里坐看许久了,应也累了,还是回慈宁宫休息吧。”
太后慈爱道:“母后不累。”
皇帝坚持道:“母后还是回宫去吧,您总坐在这里看着,儿臣也睡不着,若您不慎染上病气,那儿臣更是要寝食难安,病也好不了了……”
太后无奈,只能道:“那好吧,哀家回宫去了,你要按时吃药,朝事先搁一搁,别太劳神,先把病养好。”
皇帝一一应下,坐起身来,目送太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寝殿后,随手将那湿毛巾搭在面上,人往下瘫去,倦乏无力地仰面躺在榻上,面上一片阴冷,像是置身在冰冷的湖水里,不断下沉。
有天光粼粼地照着湖面,他渴求抓住那束光,渴求那光能照在他身上,可那光不肯施舍他半分,他只能下沉……下沉,最终重重地摔落在湖底,被黑暗与冰冷,全然吞噬。
第71章 死亡(二更)
圣上龙体不适,已有五六日未曾临朝,这样的时长,是从前未有之事,已有臣工担心,圣上的病,或许不是对外所说的“偶感风寒”那么简单,为此忧心忡忡,祈佑圣上病势速轻,龙体早日康复。
而圣上的岳母兼姑母——华阳大长公主,却嫌圣上的病势太轻,简直恨不能圣上就此缠绵病榻,无法临朝。
这三四年暗斗下来,她的权势已大不如前,眼看圣上再如此联合世家打压下去,不出一两年,就能对她秋后算账了,到时候,不仅她会彻底失去权柄,有性命之忧,她的女儿淑音,也会失去皇后宝座,而她那个离心的儿子明郎,或许能逃过一劫,但他从此,也不过就是圣上手中的一个傀儡罢了,是他向天下人展示“仁义”的工具,明郎一生一世,都不会有半点实权在手,只是个为圣上“打杂”的“劳碌命”,更别提光复武安侯府,为他母姐报仇了。
华阳大长公主心中忧愤,满园白雪红梅再美,也没有半分赏看的兴致,随手折揉了新开的梅花,任片片香红,在掌心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