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磕(187)
“我断了她的前途、户口,专业事业起步的可能。”
他毫不避讳地承认着,完全不符合他广结善缘的处世风格,更违背了专业挂帅的工作原则,舒音蹙了眉,“为什么?”
“因为,她姓迟,她叫迟心。”
……
一场意外的车祸,让那个女孩战战兢兢地出现在他面前……
二十年的记忆,憎恶,恐惧,分割,羞耻……
一只从天而降的大狗,彻底咬开了两个人不堪回首的童年,也咬断了那耻辱的顾忌,鲜血淋淋……
杂草一样的生命,伏于地皮,怎能逃脱得了践踏?冯克明的痴迷,苏静的怀疑,继兄的嫌恶,梦想与现实的割裂,一个圈套一个圈……
天资,汗水,心理顽疾造就了异于常人的冷静,东京夺冠,人生的高光都不能轻松一刻,要飞回去,立刻飞回去,因为身上有刀刻下的印迹……
可惜,命运没有她喘息的时刻,一只带着翅膀却始终不能起飞的小蝴蝶,留给她的夏天还能有多久……
……
故事讲完了。
男人的声音始终压抑,不能起伏的语调压得他喉咙生疼。一字,一句,斟词酌句,不论哪个字都是刺在心头,儿子和母亲……
母亲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优雅的身姿僵硬如雕塑,脸色在听到那个“迟”字后已然煞白,看得许湛心痛不已,可是他不能停下来,他知道一旦停下他就再也没有勇气。
话落良久,舒音的睫毛方微微颤动,喃喃道:“迟心,迟芳华的女儿……”
这一声,痛彻心扉……
“妈,儿子从第一天起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不能骗您说我挣扎了多久,我没有……从她被狗咬了那天起,我就再也放不下了,妈……”
男人深深地低头,磕在母亲的手边。
“妈妈,儿子不敢求您的原谅,只想求您能给那个小丫头一个重生的机会,一个有家的机会,求您能允许儿子带着她……妈您知道,您于我,心中最重,是绝不可取代的至亲,她如今,也已?是儿子心头的一部分。求您,能接纳我们,就当是儿子缺陷,儿子残疾……”
舒音轻轻地闭了眼睛,儿子握着的手在颤抖,她的心也在颤抖……
“妈,妈……”
一声,又一声,心痛至极已是窒息,儿子的呼唤却不允许她慢慢舒缓,只能强忍着回应,“小湛啊……”
“妈妈……”
“你个傻孩子……缺陷,残疾,你是怎么找到这两个词来形容自己?你让妈妈……如何自处?”
“妈,我……”
高大的男人深深地低着头,愧疚与自责压得他直不起身,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搂着她的手,似乎一放,他就要失去平衡,失去妈妈。舒音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儿子的发,轻轻抚摸,“孩子,你的故事,说完了么?”
许湛点点头。
“那妈妈的故事,你也该知道了。”
“妈,我不是想唤起您过去的痛苦……”
“过去的痛苦?”轻声重复,舒音淡淡地笑了,“孩子,痛苦的起源都曾是幸福的终点,你知道么?”
许湛微微一怔,不敢再争,妈妈的手还在怀中,安静的阳光下,可以听她说。
“四十年前,我毕业分到工大做翻译,爱上了带我的实验导师。他是归国华侨,一腔热血,却在那场运动中九死一生。运动结束,他孑然一身,清寒贫苦,依然选择留下。他说,我是他人生中的第二缕阳光,那第一缕是刚下飞机看到京城的太阳,那缕光曾?照着他熬过多少苦寒的夜晚。而我,把这些夜晚都变成了温暖的思念……”
上一代人,深沉痴迷的依恋,听起来,像书里的诗,遥远又苦涩……
“我们相爱了。那个年代,意味着无数个不眠的夜,无数张纸,无数封信……幸福,是那么巨大,一切都变成了背景,世界只剩下两个人。”
“可惜,十五岁的年龄差距,阶级分割,我听从了父母的话,听从了朋友的劝,听从了他的退让……”
“为了离开他,我主动申请跟着科考队去了西北。思念,在漫天的风沙里越刮越烈。他恪守诺言,再也没有跟我联系,可是他曾?亲笔的信,我始终带在身边。从没有觉得苦,只觉得自己能在思念中过完这一生。直到一天,沙漠探险,我们全部被风暴掩埋,生死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可能是他的一缕阳光,他却是我生命中的水,这一生,我是只能开放一次的昙花,只有那绽放的一瞬间,却因为别人的话放弃了那唯一的一瞬间……我立刻辞掉了工作,背离了职业教训,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回到了京城。”
淡淡的讲述,是那个久远又尘封的年代,那个没有手机通讯、只有苦熬的思念和纸张的年代,许湛皱着眉,知道那个男人显然不是许驳州,也知道,那几天几夜的火车承载的一腔希望和热烈,就像出现在他手机上的那个航班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