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210)
宋引那张小白脸上开始透出菜色。
夭夭嘻嘻一笑,故意拿那只鸡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一本正经道:“你可别小看这杀鸡,光刀法就有一百八十多种。最常见的就是见血封喉,俗称一刀毙命。你瞧好了,我就演示一遍……”
她玩得正在兴头上,正想耍把刀吓唬吓唬他,往身上一摸,才想起刚刚猎山羊时把贴身带的短剑给丢了。懊恼中,目光四下一扫,就看到穆玄那把宝贝长剑「辟邪」正老老实实的趟在她两步之外。而方才还在旁边烤山羊的穆玄却不知去哪里了。
夭夭眼睛一亮,悄悄伸脚一勾,把剑握在了手里。
被人一握,剑身立刻嗡嗡震动起来,仿佛要迫不及待的破鞘而出。夭夭啧啧叹了两声,以为鞘中之剑,必然亮如秋水、冒着神圣的七彩光芒,谁料抽出来一看,竟然比普通宝剑还要不像宝剑,剑身古朴黯淡不说,还雕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咒文。
于是,传说中不沾俗尘的上古神剑就这样被当做教学工具,让夭夭一剑斩断了一只山鸡的脖子。
那次穆玄发了好大一通火气,板着脸将她训斥一通,就抛下众人、拎着那把沾了山鸡血的剑下山去了。
夭夭也才惊奇的发现,辟邪剑到了穆玄手里后,剑身竟焕然如洗,透散出一层淡淡犹如月华般的青芒。
现在宋引突然提起,夭夭对于自己教他烤鸡这件事并无什么特别的触动,反倒突然有些怅然若失的想,为什么她当时只顾着戏弄宋引,竟没有关注过穆玄都在做什么?他烤的山羊,其实比她吹牛皮烤出的山鸡美味十倍百倍。他提着剑下山时,她怎么就没有脸皮再厚一点把他追回来?
“阿夭?”
见夭夭又是一副神游天外、心不在焉的模样,宋引关切的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夭夭摇头,目光空空的道:“无事——”
这一走神一回神间,“啪嗒”一声,那鸡腿掉进了木柴灰里。
夭夭有些尴尬:“对不起……”
“无事。”宋引笑了笑,若无其事的从另一只烤鸡上撕下一只新烤好的鸡腿。递到了夭夭面前。
吃完东西,宋引送夭夭和柳氏回马车里睡,自己则把换下的衣袍铺在一旁的空地上,席地而眠。
半夜里,夭夭接连做了好多场噩梦。一会儿是穆玄浑身是血的站在悬崖边上,一会儿是她独自一人在漫无边际的荒野中奔走,四处都是呜呜的鬼哭之声。一会儿又仿佛回到了幼时,她耍赖躺在阿娘的怀里磨着她讲故事,一眨眼,阿娘却变成了一堆白骨。
“穆玄!”
她从梦魇中惊醒,衣裳下出了薄薄一层汗。惶然四顾,周围一片漆黑,正如梦中所见。
一只手,忽从暗处伸来,轻轻扶住了她肩膀。
“阿瑶。”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
夭夭眼睛骤然一热,不敢相信的道:“穆玄?”
“嗞。”
火折被擦亮,微弱的一豆火光,映出宋引有些惨白的脸。
“是我,阿夭。”
他默了默,好艰难的笑道:“你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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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玄也是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醒过来的。
地面湿漉漉的,触感粗粝,是刑房特有的青石地砖。
他身上还是那件湿透的棉布长袍,一入夜,地牢里温度极低,棉袍上竟结起一层层细碎的冰凌。贴在伤痕累累的肌肤上,非但没有任何保暖作用,反而加重了另一重折磨。
穆玄知道,这样一夜过去,明日他的伤口可能就会染上冻疮。
穆王就这样将他扔在刑房里,显然是没打算这么放过他。
棍刑折磨下,他不知昏死多少次,也不知被那一桶桶冰水浇醒多少次,以至于此刻稍稍一动,就是刀劈斧钺、撕心裂骨的痛,咬破唇也最多靠着手肘支撑挪动几寸地方,腰身及以下稍一用力便痛如斧锯、眼前发黑,根本站不起来。
“王爷。”
外面忽传来一道恭敬的声音。死一般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响亮。
穆王从宫里回来后连朝服都没换,就直接过来了,面色比离开时还要凝肃。
灵枢打了个手势,守门的暗卫立刻掏出钥匙打开铁门。
这次扑面而来的除了阴森森的寒气,还有浓烈的血腥味儿。
之前那名点灯的暗卫依旧先轻步进去,把四角的灯都点亮了,才又退出去,躬身请穆王入内。
穆王跨过那道铁门,刚走了两步,就走不动了。
西墙刑架下的青石砖上,软绵绵的趴着一个少年,一头湿淋淋的乌发已散乱的不成样子,一缕一缕的贴在颈间和额面上,滴流着冰水。少年下半身全是血,和肌肤紧贴在一起的棉布袍子也斑斑驳驳的染满了大片的暗红。微微露出一截的左小腿上,横亘着两道五指宽的紫黑色肿痕——正是棍刑留下的痕迹。大约是伤口连带着骨头发炎的缘故,原本精瘦的小腿竟肥肿了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