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魂(7)
她猛地掐住栏杆:“师傅在哪?”
“掌门换了身白色的衣裳就出去了,看着好像有点开心,”小师妹有些凌乱,一时打不开牢门,“也没佩剑,我,我不知道……”
一瞬间,她脑袋里闪过许多画面。
当年申娘还活着,玉烟子教她练剑,站在一边指点她,她记得他说:“申娘的弟子,不可以去做坏事。”
她晚睡早起,脑子不甚清醒,迷迷糊糊地说:“那要是做错了呢?”
他说:“就算行恶,也要有身为玉罗弟子的觉悟和良心。”
她迷惑不解:“什么意思?”
天生刻薄心肠,寻芥姜,全不肯饶人,而死在芥姜剑下,是心愿,也是他的良心。
时至如今,她仍不能完全意会师傅复杂的心窍。
一滴血溅在她的脸上,师妹在她面前软软地倒了下去。她愣了愣,仰起头来。
那是一张神情难辨的脸,从黑暗中来,渐渐清晰,她呆望着。
“我师傅呢?”她问。
他没有答话,手中的芥姜滴着血。
她看着那血一缕缕地流啊,顺着刃滑下来,一滴两滴,烛下红的发黑。
一声尖叫刺破地牢。
申淮像被激怒,猛然大吼:“是他自己来送死,我没想杀他!岑姊你不能怪我!”
他的视线越过她投向牢房深处,声音一下子卡住。
“哥哥?”
“师傅不要我了,师傅又不要我了——”她尖锐的声音在地牢里回响,她不想叫,可她想起死时的剧痛,伏蜇谷的细雨,山洞里申淮防备的眼神,她为了芥姜东躲西藏,她想让芥姜剑再落不到玉烟子手里,让他永远圆满不得。
最后,她想到那棵树,还有落雪满白头的梨花。
她扒着牢门说:“我告诉你,是我发现芥姜剑,是我让玉罗门杀进伏蜇谷,是我背叛申流屏,让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都是我!”
她的嘴巴停不住地说着恶毒的话,一句句往外泄,直到申淮的脸色变得苍白,烛火被入口席卷的夜风吹得狂乱摇晃,人的影子变得不分明,一个个搅乱在一起。
他说:“那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
若不是她带他离开,他早就死在伏蜇谷的雨里了。
她看着他,像要回答,半晌,她幽幽笑了:“你猜。”
紧绷的弦被这一笑重重拨断。
长剑刺破血肉,无人要躲。
他颤抖地似要握不住剑。
“我想过岑姊或许无辜。”
“申家来日再起,还是我一个人孤守在寒狱里,但要是有你在……”他的气息不稳,泪水淌过脸颊,一字黏连着一字,仿佛血肉撕扯般艰难。
那年伏蜇谷夜里,湖面上飘摇的渔火,你已经不记得了罢。
她早就不记得了。
一个人没有那么多心力去关心多年前无关紧要的旧事。
只是或许彼时的夜色在心底留下了些许印象,前后两次,她都没有想过害他。
“阿淮。”她的喉咙里一股腥甜,低下头,血便流了出来。
如此,便什么都没有改变,她像个傻子一样折腾来去,不过是把本就不受自己左右的事情往既定的方向推去。
既然如何,她又何必回来这一遭。
而后她想起唯一发生改变的事。
“申流屏还没死,你救他。”
呢喃一样。
她攥着他的衣裳,仿佛回到冰天雪地的旧年。
火烛的光在视线中渐渐湮灭。
8.
头痛欲裂,她恍惚了很久。
头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小六,起来练剑了。”
谁?
她迷茫地抬起头,仲还尘的脸在视线中渐渐清晰。
“臭丫头,教训你一句可把你委屈的,还说不回来了,这不还是一样要来求我。”仲还尘英气的眉眼生发出一丝得意,“走吧,玉烟子没空,我来教你。”
她看着那张生动的脸,骤然意识到某种困境。
无边无际,无止无休。
她将一次次破碎,一次次崩毁,为了赎回不同的灵魂。
她已在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