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冬(5)
赵洁抬头瞥他一眼,笑道:“下次早点,家那么近还能迟到,真是服了你了。”
转眼又看见僵直身子立在门口的江雨绵,瞬间冷下面孔。质问的语调平直,没什么温度:“这两周有一天按点到吗?”
全班的目光还没消退下去,众人静静望着这么一出好戏。江雨绵脸颊涨得通红,额前浮出一层薄汗。
“对不起,赵老师,明天开始不会了。”她声音细细地、低低地,像求饶一样。赵洁却不放过她,冷着脸不说话。
“赵老师,我出去罚站。”江雨绵快窒息在这窄窄的教室中,来不及放包,就要往外退。这时室内响起一道声音。
“是我害人家迟到的,我挨罚。”路择安站起来,表情严肃,一双深邃的眼平视前方,嘴唇呈一条平直的线。
班里不知道是谁先嗤笑一声,打破了沉默,随后都笑起来。比一场爆米花电影更身临其境的戏码上演,观众都兴奋起来,拍着手起哄。不断叫着“诶呦——”。
这时候赵洁拿起三角板往铁讲台上一敲,声音震得全班肃静。她是真的着急,曾经那个该乖巧乖巧、该活泼活泼的江雨绵去哪了?刚开学那会,江雨绵半夜用微信问她物理题的时候,也不见迟到。
赵洁不知道,她不在她眼前活泼,只是因为失了底气。这两周,她受尽了各科老师的关心。她害怕他们看见她没有变回来,害怕他们一张张失望的脸,仿佛她掉进什么深渊。
实际上,她只是想得到爱,弥补她十六年来缺失的、本该来自家庭的爱。她觉得,世界上不会有比周哲对她更好的人;她觉得,享受他的爱都是种需要小心翼翼的奢侈。
赵洁皱着眉怒斥路择安:“少在这演英雄救美,你俩都出去站着。”
二人并肩靠在走廊墙上,半面大理石瓷砖硌着肩胛骨,隐约渗入凉意。
江雨绵先发制人,用气声说:“都怪你,死长颈鹿。”
“嘁,我主动请缨,你还骂我。有没有点良心。”
江雨绵偏头望他,这个角度能明显看见他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以及上下滚动的喉结。路择安感受到目光,勾着嘴角回视她:“被我帅到了吧?”
她刚想骂她不要脸,他的手便直直朝她眼前伸来,她一时愣住,僵站着。
脸上突然冒出一丝冰凉的触感,回过神来,她意识到他的手正停留在她脸颊,连忙后退半步闪开。“你、你干什么?”说话的同时,她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痛感渗入神经,于是瞬间明白了。
那个巴掌带来的力道清清楚楚印在她脸上。她不想解释,不想重新回忆那些。
所幸他没问为什么,只淡淡一句:“疼不疼?”
她心里涌起不可名状的情感。眼前的走廊空荡荡的,他的声音像风一样轻,却惹得她鼻尖泛酸。
她憋着眼泪,一个劲摇头,路择安便明白了,这是他们俩的默契。
路择安知道他们家的事,听她讲过,他也理解。他有两个姐姐,都早早步入社会。
这时上课铃响了,她吸下鼻子,迅速消失在他眼前。
午休时分,食堂里其他学生走完了,只有几个穿长筒白胶皮靴的阿姨在拖地,鞋底摩擦瓷砖地板上的水迹,“吱扭吱扭”地响。
江雨绵和余野并肩坐在面窗的桌上。桌子够高,余野双腿在空中来回晃。江雨绵两脚并拢踩在椅子上。
食堂在二楼,透过这扇窗能俯瞰整个操场。她俩经常看着男生打球,坐一个中午。
正对窗户的那个球场里全是她们班的男生,此刻路择安拿着球转身过人。球点地、又回到他手里,然后右手略高,举起球。他只穿一件灰色无帽卫衣,随着动作袖管掉下去一截,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视线追进篮筐,胳膊还保持那个姿势。球场里一阵欢呼,他哥们杨浩上去跟他击掌,他嘴角微弯。阳光穿过面颊,他皮肤白而干净。
江雨绵看见这一幕,出了神。她想起第一次遇见周哲,他打球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那是个黄昏。五六个男生从学校西墙翻进来,个个没有校服,拍着球走进操场,相对笑骂,嘴里时不时蹦出脏字。
任是江雨绵戴着耳机,也不免被叨扰。她本是觉得这会操场边安静,才坐在这背书。她心里估摸着这群男生是外校来借场的,看也没看一眼,起身便往教学楼方向走。
风轻云淡的夏末,夕阳斜照,她背着光,踩着自己的长影子。
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拍她一下,她取下一边耳机,听见一道沉沉的男声:“同学,你认识余野吗?”
她回头,耳机里邓紫棋唱着“爱情的起点,都是最美的瞬间”。脑子空白一刹。她看见少年逆光而立,风吹起他头顶几缕发丝,瞬间被柔光染得金黄。他半仰着头,目光斜向下看,那张脸叫她过目不忘。肤色很白,却与路择安白得不一样,他是那种一看就太阳不晒雨不淋的矜贵。脸上骨感很重,五官里都是棱角,自带难接触的锋利感。浓眉,单眼皮,鼻梁高,颧骨也高,下颌线和喉结都很明显。